第9章 第 9 章

几日内,身边渐次多出几张陌生面孔,恭敬谦卑却又寸步不离,入了夜,房门窗牖轮番严守,便是山寺中主持前来问候,也要经层层搜查,罗宜无言瞧在眼中,彻底打消了外出念头。

一连十余日斋戒焚香诵经祈福,直至冯伯命人递过了信,才悠悠下了山。

信中说:批命推演的道士被人杀了,安排在暗处的人手未做干预,只悄然将尸首掩埋。

罗宜眸光冷了些,原来,从民间微末传至达官贵胄的耳朵里只肖几日光景……

只是杀了那道士又能如何?

他们防不住的,这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入了城,罗宜遣退车马,身边只携了几名女婢侍从,堂而皇之上街闲逛了起。

各家丝织绣坊店门外已挂起成品的纹饰供人选看,罗宜瞧见一柄团扇,上前去,素手轻抚了抚,还是那般方正素整的诡异图案,只是颜色换作喜庆的红色,四边中轴落着几枚小小的“乾”“正”“坤”“清”,她嘴角缓缓扬起弧度。

“见过荣熙郡主,”掌事的一脸兴色,上前来,介绍:“这是咱店里新出的绣品,扇柄选用金丝楠木,丝线取自上等鲛菱丝,又请了绣娘制成双面纹路,郡主请瞧,”掌事将团扇面翻转过去,眼前图案赫然变幻作广阔天地,“正对应了这乾正坤清四字,大气,辽阔,寓意吉庆深远。”

罗宜莞尔,“这一支需得多少银钱?”

掌事眸子一亮,躬着身,比出两根指头,兴兴道:“二十两…”

罗宜微愣,竟是寻常人家几月口粮,又瞧了其余绣品,皆是些矜贵之物,想来惯是做富贵人家生意的,于是,浅笑着问一声,“店家生意如何?”说着回身瞧了眼,侍卫当即取下荷包。

掌事憨憨一笑,“近些日时常有客拿着这正清图样上门定制,是以,这几日城里绣纺铺子生意都好,皆供不应求,只是累坏了绣娘,须得连夜赶工才是。”

付了钱,罗宜转去另家首饰铺子,绕一圈却只瞧见一支这般图式的金玉佩,又打量了一眼,店面不大,内里陈设却古朴又细致,门前悬着一张告牌:正清金玉佩恭候有缘人。

这是走进自家店里了,罗宜暗暗失笑,临走时又瞧了一眼这金玉佩,做工细致讲究,玉质上乘,嵌刻起来倒也相得益彰。

“店家,这枚佩子我要了。”声音清脆动听,忽地从旁侧传来。

罗宜眉峰微挑,缓缓抬眼,三小姐薛蓁一袭宝石蓝广袖裙瞬间挤进她前头,仰头冲掌事的嚷嚷,她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袭清冷白衣,身姿高挑容貌滟滟,眉眼之间却隐含一丝疏淡,见薛蓁行事,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缓缓上前,将人牵过。

她朝罗宜福身:“民女白川鸢,见过荣熙郡主。”言罢,动作不变,视线投向薛蓁。

“我不,”薛蓁眉头拧得秀气,“我才不要跟她行礼,鸢姐姐她还抢走了......”

“蓁儿,”话未尽,骤然截断,白川鸢语气淡淡,眸光却似凉了一度。

罗宜心头闪念,莫名觉得这一幕好似在哪儿见过,下一瞬,却见薛蓁心不甘情不愿垂下了眼,向她福了福身子,心中正觉稀罕时,身旁婢子侧耳提醒:这便是那位白家表小姐,白川鸢。

罗宜忽地生出了几分无所适从,眼睛巡视在她面上,一时语滞。

早先设想过许多场景,臂如,白家表小姐哭闹寻短见,或是娇纵蛮横登门羞辱,又或是狠辣无度将她一闷棍装进麻袋再度发卖出京......

她对此还逐一罗列了条条对策,却万万没料到会如今日这般平和。

心底却反而慌乱起来。

掌事的已将玉佩收进盒里装点妥当,只是碍着眼前几位身份,又怕顾此失彼得罪了哪边,是以,迟迟不敢递出。

白川鸢上前,付了银钱接过,却并不递给薛蓁,她转而看罗宜,口中道:“这枚金玉佩原是荣熙郡主先瞧上的,是蓁儿无礼,此番还是归还郡主。”

“鸢姐姐......”薛蓁的抱怨在白川鸢沉静的眼里显得分外无力。

罗宜瞧着这一幕,瞬间恍悟,幼时兄长带她时,身边总会多出一个薛衡,她行事失了分寸,阿兄因着宠她从不约束,薛衡却不然......凡事只要让他瞧了见,必然要拘着她赔罪谢礼,事后还要灌一通大道理给她。

白家表小姐做派竟似与薛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罗宜轻抿了下唇,摆了摆手,“不妨事,再者你已付了银钱,钱货两讫,这金玉佩子便已是你的,我再去别家瞧瞧便是.....”

老实讲,罗宜有点想逃,可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手腕却忽而被攥了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引得她回过眸子。

却见白川鸢视线落向她手里的团扇,眸光深了深,嘴上却道:“郡主可否赏光移步茶楼,小叙片刻?”

此话一出,不止是罗宜,就连薛蓁都僵了神,手里捧着首饰盒子,眼神都呆滞了住。

荟音楼,雅间。

桌案上,三盏才沏好的清茶,幽幽萦着热息。

此事终究要有个了断,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罗宜酝酿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眼,“白家姐姐想说什么,尽管开口便是,金银财帛或是其余事务,力及之内,罗宜无有不应。”

白川鸢眼眸轻滞,缓了缓道:“郡主怕是误会了什么,”她顿了顿,“此番邀郡主前来,是为......”她指尖点了点罗宜搁在案上的团扇,“此物兴起得莫名,可范围之广几乎掀翻整个京城,下到寻常百姓,上至达官贵胄,就连后宫中人都多有耳闻,近乎无孔不入。若只是商贾故弄玄虚便也罢了,可分明.......”

她话音收得急促,听得罗宜心头一颤,“分明什么?”

白川鸢却缓了缓,转了语调:“这‘乾’‘正’‘坤’‘清’四字本是好意象,却被放在这般符文堆叠的图样,纵是用正红驱邪的颜色绣出,瞧来也颇为古怪。可我翻查古集多番比对,却也不得解法,只直觉此物并非吉庆,郡主买一两件合眼缘的便是,切莫教眼下的时兴遮了眼睛。”

罗宜方被提起的心陡然落空,眼眸垂下,视线落在团扇上,眸光闪了闪,“原是瞧着它做工细致,想当作手头把玩的物件,可听罢姐姐一番话,倒教人心中起了忧虑。”

“鸢姐姐是好意提醒,你怎的还作怪上了,”一旁薛蓁早便听白川鸢嘱咐过多次,可耐不住周遭声论太多,自己便也好奇入手了几个,可她知道白川鸢是好意,旁人却未必识相。

“我并非怪罪,只是心底怅然不安.....”罗宜望向白川鸢,面上一片诚挚,“倘有一日姐姐解出了此符文暗语,还望告知一二。”

白川鸢安抚地笑了笑:“这是自然,”

薛蓁咽下一口糕点,含糊一声:“胆小鬼。”

罗宜静静瞧着,原以为场面会大动干戈,却不想,是她耐心提点:这符文蹊跷须多加防备。她面上沉静安然,恍似赐婚一事于她无丝毫干系,反而空闲出精力研究符文。

罗宜斟酌了几分,试探开口:“白家姐姐可知........这月十八便到赐婚的时日了.......”

薛蓁一噎,险些摔了茶盏:“罗宜你未免太不知羞耻!”话方出,却被白川鸢一双冷眼扫过去,兀地止了声。

“我知你想法,也知你心有所愧,”白川鸢淡淡道,“......我与二郎脾性肖似,又一同养于外祖膝下,行止方寸间总觉似与自己对谈,作友绝妙,可若作夫妇......却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浅浅笑了下,“再者,我与二郎年纪相仿,与我同岁的早已嫁作人妇,如今儿女都有桌椅一般高。我自幼体弱,姨父姨母也于我多有偏爱,倘若我真想嫁,怕不会给你留出请旨的机会。两家尊长虽有意结亲,可于我却是无可无不可,甚至听闻那一纸诏书时,心口大石才将将落了下。”

罗宜听着一句“二郎”,眼睫莫名颤了颤,可再听她之后的话却渐渐抚平了心头褶皱,眸光微动,良久,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薛蓁皱着眉,还想争辩几句,却又被白川鸢眼神强压了下去。

.

罗宜神色恍惚,身子已坐进如意绣纺,脑海里还频频闪过白家姐姐的清冷声线。瑞娘上前询问,轻抚了抚她肩头。

她摇摇头,只道一声:“白家姐姐是个妙人。”

安娘交待店里掌事几句,也匆匆到罗宜跟前来,细细打量她一眼,眉头皱了皱:“山寺斋饭都将人吃瘦了一圈,瞧着下巴都尖了,这可不妥,大婚喜服才将将送去府上,只怕又得修裁。”

说着,将人扶起,“今日便不闲聊,先回府试试喜服尺寸。”

罗宜微愣了下,“安娘,大婚事宜都由宫里四司八局操办,如何......”

“寻常百姓家里结亲,新妇大到嫁妆首饰,小到喜被鞋袜,具得是娘家人亲手置办,如今将军夫人故去,却还有我和姐姐,总归家里是有人操持着的。宫里制式虽是富贵,可未必细致,大婚要忙乱一整日,衣物鞋子还是合身些的舒服。这几日宫里也时常往府上一箱一箱抬,正好小姐一起回去瞧瞧。”

娘家人三字听得罗宜心口一暖,随人出门时,路过绣娘缝制丝帕,眼风扫了一眼却都是寻常的花卉鸟雀图案,随口问了一句:“安娘,我听闻近日时兴正清图案,如何却不见店里售卖?”

安娘眼瞧着她,揶揄了几句:“这不是因着赶制大婚要用的东西,人手忙不过来。”

见她耳尖一红,笑了笑,又渐渐正色应道:“却也不尽然是因着此事,此次共招了二十七名绣娘,手艺了得,做事也麻利,可我想着从前被栽赃陷害,便是因着铺里绣娘倒戈。我便吩咐下去,店里不绣这正清图样,若有不听安排的,趁早将人打发了去,留下的,便也可长久用着。”

罗宜眼眸微垂,眸中浮过一缕暗光,轻轻颔首:“安娘思虑周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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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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