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意迟绝对是死了的,这一点方书笺百分之百能肯定,毕竟他自己常年跟各种人命和异能者打交道,判断目标是否死亡是最基本的技术。
但现在他又活了,而且看反应,不是意外。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方书笺沉着脸走出轿厢。
怪不得,怪不得组织会针对韩意迟,还三番两次找上门。
异能者是一种吸收人的“气”形成的类人生物,本体多为动物,虽然称为“者”,但其实本质更偏向古代怪志中提到的妖。
这些人外貌与人类无异,没有生成人形之前的记忆,并且形成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理智会愈发混乱,不论本性如何,时间一长都会失去控制魔化,最后自毁。
而每个异能者由于个体差异,魔化的时期并不同,有的会在生成人形几十年后才失去控制,有的只需要短短几周,时间难以预测,大大增加了管控的难度。
这些异能者的存在并不被普通人知晓,因此国家秘密成立了专门的异能监管局,日日监视各地的“气”密度,只要发现异能者,不管是否存有理智,都必须立刻回收消灭,无一例外。
韩意迟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明显已经不是人,可上下几十年,监管局记录里也从未有过可以死而复生的异能者先例。
理论上,异能者的核心就是那口“气”,气散则形神俱灭,复活能力根本违背了这一基本原理。
那韩意迟还是异能者吗?
或者说,韩意迟究竟是什么?
沿着回来时走的潮湿小巷折返,方书笺一边走一边用鞋底蹭掉沿途的血迹,面沉如水。
他不会再回去了。
韩意迟看着没有恶意,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没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而且既然那货死不了,那自己再有本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城中村巷子弯弯绕绕,好在方书笺记性不差,很快就顺着记忆绕回餐馆门口。
刚刚还冷清的小街已经热闹了起来,餐馆前围了不少人,正叽里咕噜探头打量着里面的狼藉,方书笺瞬间头大,硬着头皮从人群中间挤进餐馆,抬眼看见了正冲着陈思和刘达发火的老板。
“我日你仙人佬的!你俩在店里顶个屁用!我他妈花钱让你们两个来是当吉祥物的吗?就这么看着他们砸?”
怒骂声有些刺耳,方书笺默不作声地关上玻璃门,把看热闹的人们关在外头,朝老板走去。
“蠢货!现在好了,人跑了!监控炸了!谁来赔钱,啊?!你们俩个谁他妈赔?”
方书笺在他身后站定,低低开口:“老板,我赔。”
老板背对着门口,并没有察觉到方书笺进来,陈思和刘达倒是行云流水看完了他钻出人群关上大门走到老板身后的一系列动作,表情十分精彩。
老板转身,看清他脸后勃然大怒:“方书笺!你他妈还有脸回来?”
“实在抱歉。”方书笺对老板的心情十分感同身受,老老实实鞠了一躬,“……我可以赔偿,人是我惹来的,跟他俩没关系。”
年轻人低眉顺目,分明是个低姿态,周身气场却难以忽视,看着不像做小伏低,倒像是来通知一声我知道错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板睨了身前人一眼,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仍强撑着扬起声音:“你赔?你自己他妈看看,桌子!椅子!收银台!监控!菜刀!门!加一起他妈都上万了!加上营业损失!你他妈赔?!把你切了拿去卖都赔不起!”
方书笺自知理亏,头大的掏出手机:“我卡里有两万,先转给您,您看行吗?”
老板咄咄逼人的骂声戛然而止。
餐馆是小成本店,桌椅装饰都是廉价材料,总共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五出头,加上停业损失,刚好摸到两万的边。
方书笺十分诚恳地打开手机,把屏幕递到老板鼻子底下。
老板冷哼一声,掏出手机戳了戳。
手机很快响起到账提示音。
收回手机,方书笺小心问道:“老板……那我还能继续在这儿干吗?”
老板没说话,一摆手,转身往后厨去:“随你。”
*
小巷的灯并不亮,加上周围逼仄的房屋,显得还有几分压抑。
方书笺侧身避让前头开过来的几辆电动车,等车灯过去,再重新转回身,默默往前走着。
这还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体验非凌晨的城中村夜晚,也是他第一次能好好逛逛这个地方。
在监管局满打满算也待了七年,他赚的钱并不少,只是全都在收到的第一时间发给了姐姐。
决定脱离组织后,他只给自己留了两万,当时的他认定自己会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两万的存款对一个物欲不高的普通人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
结果这么一出飞来横祸,他身上顿时剩下了126.3。
有零有整,触目惊心。
收回目光,方书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个破旧的小庙前。
牌坊立在路边,彩漆已经掉了大半,后头是块几平米的院子,中央种着棵大树。
树上几个惨白的灯泡把白光轻飘飘洒向左边糊着红砂的庙门口,阴森鬼气,十分瘆人。
偏头看了看,牌坊旁还挂了个“文化活动中心”的牌子。
没地方去,就在这儿坐一晚吧。
城中村地方小,住的人多,方书笺坐在花坛边,看着牌坊外小巷时不时驶过的电动车,偶尔慢吞吞背着手路过的阿公阿婆。
身后暗处时不时还传来一声细细的小猫叫,每次回头拿手电照去时却都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树丛
不知过了多久,温度慢慢降下来,牌坊外再也没有车和人经过,方书笺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丝浅浅的困意。
今晚这么凑合着过了,明天呢?后天呢?
餐馆这几天为了修整会暂停营业,他也没法去上班,没上班就没钱,他手上这点碎银,连青旅都住不了三天。
抬起头,越过头顶稀疏的树叶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怎么办啊……
盯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颈椎反而开始发酸,他扶了扶脖子正打算坐正,牌坊外突然传来个气喘吁吁的男声:
“方书笺?”
方书笺一愣,扭头看过去的同时飞快伸手抓向身后花坛,想抓到什么防身的武器,却只捏了一手鹅卵石。
这人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他不动声色将石头攥紧。
“你……你怎么了?怎么不回家?”韩意迟这会儿已经换了套衣服,喘着粗气,要不是脖子上围着圈绷带,看着跟平时毫无二致。
方书笺皱起眉,盯着他脖子看着。
他包扎的时候韩意迟的血还没止住,几乎把绷带染了个大半,如今那绑带竟然洁白一片,一点红都见不到,而自己因为紧张而系得歪七扭八的结还半死不活的瘫在原位。
装都不装了?
韩意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伸手捂着脖子龇牙咧嘴:“哎哟……疼啊……跑来跑去疼死我了。”
方书笺冷眼看着韩意迟嚎了半晌,没让他停。
韩意迟嚎了半晌,最后估计觉得尴尬,自己噤声了。
“外面不冷吗?”韩意迟干咳几声,往里走了几步,“遇到什么事了?老板是不是发火了?”
方书笺没回话。
“我去土菜馆找你,但是发现关店了。要是因为这个……我会解决,你要不就先回去呗?”
方书笺心中盘算得飞快。
“或者你要实在不愿意回。”韩意迟咬咬牙,“我把我车钥匙给你,你去车里睡。”
这话让方书笺有些惊讶,抬眸看了他一眼。
韩意迟身份不详,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特殊能力,想要自己的命,大可现在就动手,反正自己也杀不死他。
如果碍于监控,要把他拐回家解决,也正常。
但主动提出让他睡车里,这就有些反常了。
多年的职业习惯让方书笺对韩意迟充满警惕,但抛去理智,余额里不到两百的数字还是狠狠给了他一击。
他确实没地可去,而且在外头呆久了估计还会感冒,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跟在韩意迟身后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方书笺想的是:死就死吧,也没想活那么久。
意料之外的,韩意迟并没有动手杀他,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反而跟平时一样,进门,各自换鞋,先他一步走进厨房,开水洗手。
方书笺照例落在了后面,换好鞋后打量一圈房子,还是熟悉的陈设。
映入眼帘的是阳台上迎风飘扬的小毯子和衣服,再回过神一看,地毯也被撤走了。
对……沾了血……是该洗了。
方书笺突然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该洗吗?
自己出门前随手脱掉的衣服他竟然也捡去洗了?
愣愣地往前跨了一步,那头韩意迟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方书笺谨慎地把脚又收了回来。
韩意迟看着没比他自在多少,踯躅半晌没话找话道:“兄弟……你是不是没吃饭?”
“不饿。”方书笺低下头,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都快三点了。
“吃点吧,别饿死了。”韩意迟边说边摸出手机,“我……点个外卖,你去洗澡?”
“不用。”
“我……我……”平日没个正形的韩意迟突然抓耳挠腮起来,“我煮碗面?”
“不。”
“好吧,”韩意迟动了动,有些犹豫地往房间走去,“我……休息了。”
辛苦。
方书笺动了动嘴,没出声。
辛苦。他俩只要晚上同时在家,休息之前都会互相说一句,跟晚安似的。
他觉得韩意迟每天东奔西跑,作息不固定,连假期都没有,很辛苦。
韩意迟觉得他每周七天固定上六天班,每天二十四小时上十二个小时,很辛苦。
现在好了,只剩苦了。
韩意迟那头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方书笺又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进家,澡都没洗,把灯全拍暗后直接关门进了房间,开灯,反锁,行云流水。
坐到凳子上了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悔,自己今天又打架又沾血,还吹了半晚夜风,直接这么往床上躺,他心里膈应。
脑子一团乱麻,但他知道很多事硬想也没用,干脆拿过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起短视频。
直到窗外稀稀落落传来一两声鸟叫,才揉着太阳穴抬头。
天还是黑着的,平时这个点他刚下晚班回到家,所以这会儿神智十分清醒,毫无睡意。
估摸着韩意迟应该睡着了,他打开衣柜扯出套睡衣,轻手轻脚捏着门锁旋开,再慢慢打开门。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沙发上亮着一小抹微光,方书笺往外走了两步,一愣。
韩意迟正坐在沙发上,一手勾着酒瓶,一手滑着手机,眼下泛着淡淡的疲惫,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他,明显被吓到了。
“我……动静很大吗?”韩意迟回头盯了眼手机,又扭过头看他,“不好意思,我……”
方书笺叹了口气。
韩意迟噤了声。
“睡不着?”方书笺问。
“差不多吧……”韩意迟转回头,不敢看他,“就……郁闷,喝点。”
方书笺盯着他背影看了半晌,抓着睡衣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对上他视线:
“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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