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鲛人栖身在海域的北面。
灵皎知道这一族的怪物,父王要她敬而远之。
鲛人族生性残暴,善歌巧舌,其声可传数余里,惑往来舟客,捕而食之。她化为龙形遁身入北海域,已无可能回头。
鲛人没有为难龙女殿下,灵皎经由下等的鲛人带领至族长面前。
“龙女殿下想要鲛珠?”美貌略有攻击性的鲛人族长在摆弄指甲,她刻意地笑道:“这世上,所求的东西都要用最好的交换。”
“我的鳞片怎样?”
灵皎云淡风轻吐出这句话,她能与之交换的,唯有它了。“族长可否告知,鲛珠链多少颗珠子合适?”
美人鲛族长收笑,她不解年幼的龙女殿下哪处来的决绝,甘愿受剥鳞扯肉之苦。
“十二颗,一颗鲛珠一张鳞片,龙女殿下可认?”
“认。”灵皎微微笑着抽出备好的匕首:“动手吧,我不怕痛。”
刮鳞,没想象的痛。
十二片薄亮的鳞裹着她的血收在族长鲛绡制成的网。
美人鲛将十二颗鲛珠塞在她惨白色的手中,灵皎想,他如愿寻到了鲛珠链,大抵能将她记得深一些。
龙尾的伤终日流血不止,灵皎只好躲到水草茂盛的海域,再也不敢在岸滩看月亮。
满月之夜到来前,她借助微弱的月珠光串起十二颗鲛珠,她想念他,便仰起脸视线穿过纵横的水草,只留取一丝月光。
满月。
灵皎游上岸滩时,月君在等她,嘴角有夏夜海风掺了热气的暖:“龙女殿下。”
“叫我灵皎好么?”灵皎将鲛珠链放在月君的掌心,蓦地问他。
月君笑回:“本君能得知龙女殿下的名讳,实乃荣幸。”
你没问过的,从来不对我挂心的。灵皎笑了,不晓得在期待他回应什么:“回月宫送鲛珠链给小小,她定然欢喜……月君,莫误良辰。”
“多谢,灵皎。”
他第一次唤了她,却吝啬半分眼神在她身上,灵皎遥望着奔向圆月的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叫嚣,为何不求与月君同路?
求?
十二处无法愈合的伤隐隐作痛,痛到她出神痴笑。龙女殿下可为他人作嫁衣,无需借怜惜求得施舍。
她抓得自己胸前的鳞片渗血,美人鲛苦口劝导她,爱不得的人何须拼掉性命?
心口的位置,痛了海历五百年之久才明了,她原是爱他的。
可他才记住她的名字。
脸上忽而一片湿润,灵皎伸手拭去。倘若他长长久久记得,也没什么不好。
.
月君欲与兔子精喜结良缘,广而告之。
待到摆宴之日,灵皎偷乘哥哥的车马入了月宫,只见喜宴凄冷得连吹打喜乐的乐仙也不见影子。
天上地下的神仙对此颇有微词,修神修仙清心万年,结为眷侣是乃大耻。何况月君独自来去,并无相交深厚的友人。堂堂月君的席,竟她一人赴宴。
不知何方来了风,吹落一地洒金喜字。灵皎俯身去拾他的喜乐,一双小巧的脚没有穿鞋正踩住一张喜字的一半。
是兔子精小小。
今夜她打扮得甚为明艳,粉嫩的耳垂坠了成对的璎珞,红红的眼睛与灵皎相视,她羞怯地移开脚:“你是鳞片会发光的龙女殿下,我记得你要救我特地游了好远……”
“小小把鞋穿上,地上凉。”月君拎着同样小巧的鞋子跟在她后侧,佯装的怒气顿时散去,他朝灵皎微微点头,又蹲下身耐心细致地为两只脚穿上鞋子。
垂首时,十二颗鲛珠从小小的颈滑落,光好像能透过灵皎的眼睛,灼痛心口的鳞片。
穿好的小小赌气地跺脚,折腾了半晌鞋子纹丝未动,她忍不住嘟囔:“没人来,穿鞋累。”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眼里鼓满泪水将掉不掉:“怪我不好好修炼,害你被臭神仙笑话冷落,要你委屈。”
月君揽过哭出鼻涕的兔子精,逗她:“兔子一哭眼睛就红了。”
“红了?我不要变丑……”小小拿出别在腰际的铜镜,揽她的月君在身后笑得放肆:“你是什么月君,是猪头才对,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好好好,都依你。”月君轻轻许诺道:“会有人来的,会有好多人。”
他为一个人思虑到在鞋子上施法,逗弄只为她少些眼泪。
月宫的过堂风向来冷彻皮肉,灵皎静默在一旁,她双足上的伤口在流血,徐徐地抽掉她身体里的热度。
灵皎试探摸了摸袖口,刀刃在指尖划破一道细口子,她窃窃浅笑。
天上地下,众仙再获喜帖。泛青蓝光泽,触及则应约,反之损其毕生修为,无仙可破喜帖禁锢。
送完最后一张喜帖,灵皎沾满血的双手丢了刀,手指停在剩下的两枚鳞片上,她用哥哥的黑色长袍遮掩住刮尽鳞片的丑尾巴。
拖着残破的身躯再回月宫,灵皎轻叩开小小的房门,她徒手撕下心上的鳞片,摊开小小的手放置,忍痛道:“龙女灵皎,代海域恭贺月君大喜。”
“龙女殿下喜欢月君?”小小接过灵皎的鳞片,反问道:“殿下何意?”
灵皎别过脸:“我要你同我约定,世世安乐,不沾伤悲。”
“为了月君吗?”鳞片青蓝色的光溢出小小的指缝,她的红眼睛更红。触碰到粘热的血,她的心无知无觉被灵皎的眼光剜了一刀。
“与你无关,与他无关。”
灵皎拢紧黑袍子,转身离开。小小捏紧鳞片,朝倔强的身影应了一句,好。
华筵华灯,满目喜红。仙人拱手道贺,有一个黑色长袍遮掩住的身躯远观着月宫鼎盛的喧嚣。她想起岸滩,海面两万年间的月亮,虚无的,近在咫尺的。
看厌的海月,她想再去看看。
岸滩的月,岁岁似年年。风夹了海的腥气,灵皎仰起脸来,月中追来一个人,是他。
月君的掌心浮起鳞片,想开口问什么,终而说了句:“灵皎,本君已有小小……”
“苏仰月,海面漂亮么?”灵皎打断他,裹着黑袍子的身子缩起来抱膝坐在岸滩上,天真顽皮地问他。
“嗯。”
“可以更漂亮。”灵皎扯掉心口唯一的一片鳞,鳞片借力抛到海中。刹那间,海面的月光碎成无数的碎片,每一块碎片反射出青蓝色,就像她的鳞片融化在海水里。
月君施法为灵皎止血,他气极吼出声:“灵皎,你到底在对自己做什么?”
“苏仰月。”她毫无血色的脸扯出一个笑,大大小小的伤发作已让她麻木:“你也抱我一下吧。”
像五百年前你给她的一样。
苏仰月嗅到灵皎一身的血腥气,他应她的话,她落在他的怀里。
龙族血流,不止不愈,伤等同死。她拔掉十二张鳞片,料想在黑漆的水草丛苟延残喘,而今用余力成全了他的大婚,死在铺满月光的岸滩,也好。
母亲不在了,没有海族会记得她,父王也不会。她不过是海族众多龙女殿下中的一位,被放逐在海域,生死由己。
丢了一身的鳞,换他一次怀抱,也好。
她握紧月珠,耳边好像有苏仰月的声音唤灵皎。那是她海历五百年间,靠在礁石望月,始终贪恋的。
不敢去抚苏仰月的脸庞,灵皎只静静看他,脆弱苍白。她究竟是为了趋近这点温暖,耗尽力气。
远方的月,回首为她停驻了。
“下次,我不等你了。”灵皎仰起脸,下弦月印在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你玩笑的话,我不当真了。”
海历五百年间的月亮,太冷了。
.
下弦月夜,月宫结缘。仙人盈门,海生蓝泽。
凡尘俗人,乐见其果。编纂话本,传为佳话。
日升夜临,月圆月缺。红颜少郎,无字写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