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树叶犹如巨大手掌般的灌木彻底吞没独孤河之后,沉瑟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悔意,不该在这样的情况分头行动。
她往前几步,又回头关照弑月一眼,见她犹如雕塑般站在一颗巨大的槐树下,仰面望着树冠。
虽然十分担忧,但沉瑟想着弑月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移动,便咬牙跟着独孤河的步伐,意欲将他叫回来。
但当她拨开手掌树叶,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空地,厚实的落叶铺满山坡,可四下张望,竟然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丁点脚步声都没有,周遭安静得出奇,仿若这里并不是万物生长的深山,也是而是一片死寂的地心。
一阵警惕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急忙回头,明明刚才还僵硬地站在树下,离她不过几步之远的弑月,竟然也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无影无踪。
沉瑟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彻底凝固,是谁带走了弑月?还是她主动消失?即便是在深山中,但方才自己可以说回过头伸手就能够到她,怎么可能在转瞬间失踪,就算是她自己想消失都不可能做到不被自己觉察,那只能说明她被人带走了。
一个念头骤然灵光一现,这颗槐树。
当初在北祁山脚下,那颗已被瀛淮侵染的槐树便能幻化出她的样子,成为她的分神,而现在眼前这颗地处烟罗缕宫势力范围的槐树更有可能——
她瞬间拔剑,毫不犹豫一剑劈向槐树。
槐树被拦腰斩断,没有任何异样,但倒下的声音直上云霄,惊起远处群群飞鸟走兽。
紧接着,身后传来独孤河的喊声:“出了什么事?”
沉瑟不可思议地看到独孤河从和他离开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来,仍旧捧着引路石,满面焦急道。
看见槐树颇为不幸地被腰斩,他不无错愕道:“咦?你为何忽然砍树?这棵树也没有拦在路上。”
沉瑟一面缓缓摇头,一面死死盯住独孤河,咬牙切齿道:“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见了?”
“我不见?我能去哪里?就是拿着石头找路,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声响,以为有人在袭击你们。”忽然他觉察到不对,急道,“等等,弑月怎么不见了?”
沉瑟依旧牢牢攥住剑柄,上下打量着独孤河。
独孤河见她的样子更加焦急,几乎嘶哑道:“你觉得我是人假扮的么?我现在没空应付你的质问,你先告诉我她怎么不见了?”
沉瑟依旧握着剑,但思躇片刻,还是道:“你刚离开,我想到不应分头行动,便想去叫回你,但一无所获,只离开几步,回头时她也消失不见。”
“这怎么可能?”独孤河的愤怒愈加汹涌,“我走出也不过几步,回头便可再看见你们,你怎么会没有找到。”
言毕,就要四下去寻找弑月。
却被沉瑟叫住:“你这样寻找,只怕我和当时一样什么都不可能找到,这座山有古怪,只怕瘴气中充斥着幻象。”
“所以就等在这里么?”独孤河不满道。
沉瑟清楚他遇见弑月的事难免失去冷静和理智,便一字一句道:“急也是没有用的。我想到当时瀛淮可以附身槐树便将这颗劈开,但如你所见。”
说着,她望向槐树寻常无奇的横截面,年轮一圈圈荡漾开,显得格外静谧。
许是她语气中的镇定让独孤河也逐渐平静下来,虽然依旧焦急,但也清楚此刻更需稳住心神。
“你放在是听到了槐树倒下的声音?”忽然沉瑟问。
独孤河点头:“对,声音很大,就在身后,所以我能这么快问声赶来。”
“我怀疑这座山只会懵逼我们的眼睛,至少此刻耳朵还能保持清明,所以……”她撕下一截衣角,蒙在眼睛上。
独孤河蹙眉道:“虽然现在所见之物不一定真实,但是蒙上眼睛如何在这山路中行走?”
“不能,但至少不会被幻境所蒙蔽。”沉瑟淡然道。
独孤河低头看着手中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引路石,又看着弑月消失的地方,只能随着沉瑟一起,蒙上眼睛。
***
在黑暗中,一片寂静,但如此平和安宁,犹如一个万籁俱寂的故乡的夏夜。
弑月站在黑暗中,也是站在一脸虚无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仿佛又水流泊泊地在她的身体中流动,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她还未降世之前,在母亲的怀抱中沉睡。
水流继续流动,萦绕在她的周身。
这不是阿底提之经中的灵魂汪洋,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弑月。”
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想拨开水流,回应那个声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是在呼唤我么?这个名字被三代人沿用,大概她想见的是我的祖母,亦或是母亲。即便这是我的称号,但并不是我独一无二的名字。
“你是谁?”她还是开口问。
“我来接你。”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又柔和,她应该听过的,在她出生之前就已听过。
“去哪里?”
“回家。”
她心内疑惑不解,脱口而出:“现在不行。”
那个声音寂灭,不再回复她。
她忽然不知为何有着慌张,希望那个声音能再和自己说说话。
“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去……有件事需要我去做。”她解释着。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禁想迈开步伐去追寻那个声音,但被水流阻挡,让她寸步难行。
她想要挣脱水流,一刹那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水流,那仍旧是布满残骸碎尸的血海,仍旧是枯槁怨毒的骷髅钳制住她的四肢,耳边骤然灌入滔天巨浪般的嘶吼和悲鸣,犹如千刀万剐般撕扯近她的躯体中,让她也成为这万劫不复的一员。
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终究要被拖入深渊。
她想闭上眼,接受自己的命运,彻底绝望。
而就在她的意志即将破碎之时,一线模糊的光落在她的眼睛中,犹如蛛丝般细不可见,但如此清晰而真实。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抓住那根光线,却发现那并不是光,而是一根白发。
白发脆弱而无力的被她握在手中,却给了她一阵莫名的勇气。
血海依旧束缚着她,但她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熟悉的力量,借着白发猛然挣脱开那些怨魂的纠缠。
而在现实中,她也猛然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荒凉黑暗的海滩上。
我方才应该才登上山岭,怎么会……
她来不及细思,因为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忽然有一星灯光幽幽而来。
一艘小舟涉过浪潮,停在她的面前。舟上是一个纤细的年轻女人,皮肤犹如棕油一般烦着褐色的光芒。
弑月看着女人,竟然没有警戒的想法。
那个女人跳下船,轻盈地落在沙地上,看着弑月,面上僵硬死寂,没有一丝表情。
“请随我来。”她开口,声音更是沙哑死板,音调崎岖,犹如牙牙学语的稚子。
“你是谁?让我见谁?”弑月问。
“你想去的地方,你想见的人。”
一霎时,她明白了此人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自己走上小舟将会前往哪里。
于是她不再开口,默默经过那个女人,走上小舟。
女人注视她良久,也走上船,撑起篙橹,驶向海天相交之处。
而就在弑月离开大陆的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深山中,沉瑟和独孤河蒙住双眼,行走在苍翠的地狱迷宫中。
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深山中犹如盲人一般行走只会更加危险,他们自然都心知肚明,耳边警觉地捕捉这任何一丝一毫的响动,脚下谨慎试探着每一处崎岖。
弑月的下落,他们在出发前再次细细梭巡一便她消失地点的四周,依旧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最终沉瑟做出结论:“我想,弑月已经先走一步。”
独孤河没有质疑,因为在他心里其实早已隐约有了这个准备。身处南方的荒野山脉中,除了瀛淮,还有谁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瞬间带走她。
瀛淮想要她,犹如一个偏执的收藏家一般,对自己曾经失之交臂的珍贵宝物念念不忘,在那宝物彻底失去之后,还执念于与她血脉相连的后人。
未免让他不寒而栗。
所以,现在他们除了继续往南去追寻弑月,别无他法。
独孤河低着头,手中仍紧紧握着那块引路石。石头虽然不再发出光芒,但也在他的黑暗的视线中充当一点慰藉,仿佛以此他得以看见弑月当初如何在北祁山的密道中禹禹独行。
石头没有发亮,至少说明他们没有走回头路。
脚下不断响起落叶的碎裂声,一群老鸦发出难听的呕哑。应该已经是午夜,但黑暗中已经不需辨认方向。
没有太阳和星辰的方位,似乎也可以屏蔽一切外物的干扰。
独孤河不知道沉瑟是如何做到如此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不带丝毫的犹豫,仿佛前方有人在指引她一般。
他忍不住开口:“等一等,我们现在是在往南么?”
沉瑟的脚下窸窣作响,声音自前方传来:“我闻到了。”
“什么?”
“是在海上,她现在在海上。”
“怎么可能,此地距离海边起码还有近千里。”
“我想这里的山早已不能用常理去推测,或许在这一座山里,海山均有,也或许,都没有。”
“什么?那我们是在哪里?”
沉瑟忽然停下,仰面望向天空,虽然眼罩遮住了一切光芒,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声音忽然颤抖道:“你注意到没有?天上……”
独孤河闻声也抬起头,却骤然发现自己虽然蒙住双眼,满天星辰却刺穿布料径直落在他的眼中。
而那些星辰,竟然犹如一窝乱蜂一般在夜空中癫狂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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