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淡青色的空中飘着几缕细云,阳日还未有力发热,湿润的空气中还带着夜里未散去的凉意。
仁恩街间,穿戴整齐的学子陆陆续续地从国子监往外走。
街道上错落着几家小摊,刚出锅的烧饼烤得金黄,正中扑有圈白芝麻,一旁的小摊上的蒸笼正冒滚滚香烟,商贩打开一层,露出白白胖胖的馒头、包子……
学院里固然有食堂,但实在难令人满意,再加上在内进学的学员大多是官宦子弟,味口刁钻,于是诸多学子都会在早课前到学院外吃早食。
今日学院外的商贩中,多了位颜姿明媚的年轻姑娘。
她身前的推车上标有江记小食四字,其下画有三条波浪。
车上蹲有两个嵌在木板中的碳炉,炉上放着一块铁板,周边有几个陶罐和竹筐。
卢灿宇观望了一阵,实在是包子、饼都吃腻了,虽然看她年纪不大,但压不住尝鲜的心,还是忍不住地走过去。
见客来,江弥杉秉持着热情、贴心的服务原则,语气温和地笑着招待:“公子可买个饼?”
一听是煎饼,卢灿宇不免失落地叹了口气,煎饼也吃得不少了,不过比起其他的,尚还可以将就。
“那……来一个吧。”
“饼十文,其中配一个鸡蛋和菜蔬,加烤鸡肉七文,公子可要加内料?”
说着,江弥杉弯身拿出一个块个小面团,掀开盖着木板和擀面杖的纱布。
卢灿宇并不在意价钱,毕竟才二十文左右,还有肉蛋,却是好奇煎饼如何与这些食材相配。
“都加吧。”他道。
“好的。”
面团由粗条盘成小山似的卷,像食堂常有的花卷,亮莹莹地闪着油光。
江弥杉握着擀面杖,将面团滚成圆饼,又拿过一把宽铁铲,拖住面饼,挪至铁板正中。
两次翻面后,饼面泛起灿黄色,谷物香也随之飘散。
江弥杉单手从小竹篓里拿出个鸡蛋,在铁板边一敲。
咔呲一声,她手往两边一开,整颗蛋就完好无损的落进板里,滋滋响。
鸡蛋尚未凝固,就被迅速搅散,金色的蛋黄与雪白的蛋清交融着滋滋冒香,下一刻饼皮覆盖。
江弥杉笑问:“酱汁有糖醋、香辣两种口味,公子吃那种?”
到这一步,卢灿宇更好奇:“糖醋?”
香辣他知道,无非就是用辣酱,糖醋,他到还是第一次见用于煎饼上,往常吃得,多是涂抹炼制各种油酱,裹在饼吃,但糖醋却是未尝过。
稀奇是稀奇,不过,他不爱酸甜口。
“辣酱吧。”
“好的。”
江弥杉从竹筐里夹出来几条橘红的肉放上铁板,小铲子轻而易举地切断,又翻炒几下,道道诱人的肉香就飘至鼻下。
卢灿宇眼睛直勾勾的跟着肉块来到板上,问:“这是什么?”
闻着鸡蛋香气已经浓郁,江弥杉翻过饼,目光从鸡肉滑过,抬眸答道:“是炸过的鸡肉。”
准确来说,是她特制的鸡柳。
用洋葱、姜蒜、数位香料粉、鸡蛋、酱油等材料将鸡胸肉腌入味。
倒入油锅翻炸,鸡块的颜色在细密小泡的包围中逐渐变为橘红色,用漏勺中沥去多余的油,晾凉用油纸包起储存。
味道与上辈子路边摊上的炸鸡柳大致相似,但更香嫩,刚出锅时,又香又嫩,一下就勾起她放学后,一面吃鸡柳,一面晃悠着回家的愉快回忆。
江弥杉拿出陶罐里的毛刷,往饼皮上涂一层棕红的辣酱,接着拿来两片青绿的还挂有水珠生菜叶。
在这儿,名叫脆菜。
薄薄扑一层香油炒的香脆土豆丝,切断的鸡肉沿正中排布,再刷一层酱汁,小铲一推,丰富的内料就被淡黄的饼皮裹起。
黄、绿、红三色,满满实实的,看着就很诱人,就是不晓得是什么味。
和以往吃过的煎饼都不一样,卢灿宇只觉得更饿了,恨不得立刻尝味。
江弥杉利落地放进油纸袋里打包,递给卢灿宇。
油纸袋上同样印着江记小食四个字,下方是几条波浪。
江弥杉特意寻了纸铺,寻到略厚的油纸袋,又请店家印字。
虽然是做小吃,但也不能做无名饼子,建立好口碑重要,但缺了品牌建设,一样是无用功。
识字的认得是江记,不识字的就看波浪,也能知晓江记,总之就是一定要在食客的记忆里留下印象。
“当心烫。”
“多谢。”
热鼓鼓的卷饼握在手心,到比包子、馒头、烧饼更厚实,闻起来也更香!
付过钱,卢灿宇愈发好奇,这煎饼的味道。
做法新奇,他从未见过,就连那什么鸡肉他都从未吃过。
走至路边,卢灿宇咬了一口饼,情不自禁地扬起声嗯。
真好吃!!
饼皮香软,边缘被煎得酥脆,接着袭来香辣的酱味,热腾腾的香辣激醒寡淡的味蕾,香中带辣的味道又在脆菜的点缀下增上清甜,甚是相配,引得他想咬下一大口。
香辣的酱与鸡蛋的醇香融合,在加上甚是香嫩的炸鸡肉,各色香辣都包裹在这层薄饼里,在唇舌间绽放。
他接着又咬一大口,这回份量更足,肉、菜蔬都齐全了,又香又辣,滋味满满,晨起的困乏随之被驱散,只觉身上都更有力气了!
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没想到竟这般美味。
卢灿宇握着饼,边吃边走,回了书院,在廊下站着吃饼。
同窗走来,见他吃得眉眼带笑,哪里还有早起的萎靡,就问了一嘴:“卢兄买的谁家的饼?”
卢灿宇抽空回:“就在门口的路边,像是叫……”他垂眸一看,油纸上的图画,:“江记小食。”
同窗笑着答谢,到书院外去寻煎饼。
卖煎饼的姑娘动作快麻利,一个煎饼三两下就摊好。
这时又来了几个同窗,互相问过好,就站在小摊前等待。
他口味清淡,买了糖醋口的。
咬一口,酸酸甜甜,饼皮香酥,煎过的饼不似蒸的那般里外都是软的,而是外酥里软,很有劲道。
内馅有了蔬菜的点缀,衬得肉不是那么腻人,其中的肉没有一点腥味,这点是他最满意的。
肉沾了腥味,他就一点都吃不下。
最出乎意料的是糖醋汁,竟会如此相配,酸中有甜,两者谁都不突出来,多一分就甜,少一分就酸,味道和谐适宜。
那抹酸就浸染着舌尖,锣鼓一般,咚的一声在体内里响彻,唤醒尚未在沉睡的肌体,甜又尤如一场甘霖,甜滋滋地滋润着。
恰如晨起推窗,迎面洒来水润的草香,在其润色下,夹在饼中的鸡肉、土豆丝、脆菜的味道都更有滋味,多吃几口也不会腻,还越吃越想吃,十分美味。
头一回觉得,阳光晒在身上会如此暖乎,他握着饼,脚步都欢快了几分,吃着饼离开。
转眼间,学生开课,江弥杉又推车去下一个阵地。
朱雀街售卖早食的商贩已经开张,江弥杉推着车,停在了中间的一个空位。
这一条是下朝的官员必经之路,清清嗓子,江弥杉开口吆喝:“煎饼,一个就饱。”
沿途,车轿停下,小厮装着钱袋子来买饼。
官员们多是选择全加,毕竟二十文在他们眼中不过九牛一毛,至于口味,大多都选择清爽酸甜的糖醋酱。
遇上心情不错的,还会多给些,说是打上。
流动摊位的好这时也就体现出来,江弥杉沿街售卖,累了就停下休息,照样有食客购买。
剩最后几个饼时,四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至小摊,每人都要了两个饼。
江弥杉一次摊两个,剩余的料满满当当的卷入饼里,听先拿到饼的几个站在一边连说声好吃,又加快了速度。
营业第一日,备的材料都不多,但饼子售罄的时间比预想的更早一些,江弥杉欣喜地在心中哼着歌,推车回家。
买饼的人中,一个走在前头的青年男子持饼,歪头看向身旁的章文安,道:“另一份该不会是带给指……老大的吧?”
章文安握着饼,暗暗叹口气,瞥眼:“那是自然,难不成看他又饿着回镇抚司?”
“这饼子,老大未必动口吧,虽然味道不错,但……才几十文。”
另一人附和:“是啊,老大连御膳都只是勉强吃一口。”
章又安不耐烦地啧一声,:“他不吃,我吃。”
“……”
四人在街口散开,章文安拿着饼,跑去附近仁清街的一处卖豆腐脑的小摊。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章文安嘴角扬起,喊了声:“定卓。”
街道少有人往来,摊贩也极少,只有这一个豆花摊开的时间最长。
摊前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面前煮有两锅豆腐脑。
一锅净豆腐脑,一锅菜豆腐脑。
摊上只坐着一位神色淡漠的男子,凤眼往远处一扫,眨眼间就收回来,眸里却未有波动,似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章文安快步走近:“我一猜就知道,你必定在这儿。”
李定卓盛起勺乳白豆腐脑,一口吸入,没有多说一个字。
章文安习以为常,拿出煎饼:“给你带了份煎饼,特意选得糖醋口。”
酸甜的味道袭击,李定卓屏住呼吸,一眼都未往饼上看,:“不吃,拿走。” 语气中不露息怒,平淡至极。
章文安无奈地一笑,并未强压,话风一转道:“那我吃了。”
“坐远些。”
“……”
说完,李定卓继续吃豆花,碗里没加糖,也没加卤子,只是纯纯的一碗光豆腐脑。
李定卓重复地吸入,面上甚至看不到一丝觉着好吃、美味的情绪。
章文安咬一大口饼子,酱汁酸甜与馅儿香脆,咽下去才道:“老伯,给我来碗加卤子的豆腐。”
摊贩勾着腰,背对着应了声好,客官稍等。
章文安眯眼笑:“陪你吃碗豆腐。”
李定卓:“随你。”
老伯端来浇卤子的豆花,棕色的汤卤浇盖住乳白的豆花,飘着小段的香菇、木耳,中间一撮嫩绿的芫荽点缀。
章文安从底拌了几下,卤子与豆花融合均匀,他才盛一勺入口。
卤味咸,菌菇鲜,与豆腐脑的醇厚豆香融合,入口就化。
咸味配上酸甜味,两种味道交替,多吃也不腻。
不过,豆腐脑是无法与宫里的相比,章文安不明白,李定卓连御厨的颜面都不给,怎么偏偏就钟情于这家小摊,如此下去,胃的毛病何时能好?
眼看看着李定卓将要吃完,担心落单,章文安几口咬完煎饼,接着端起碗喝完豆腐脑。
吃得太突然,在堵塞感用上时,他忙抬袖掩口打嗝。
李定卓起身去结账,顺手端着碗过去,付过钱,头也不回地就离开。
章文安忙将银钱放桌上,追赶出去。
“等我几步。”
李定卓抬步继续往前,直至章文安赶上,喘着气,捂着发痛的腹,道:“好歹也等等我,小时候,我那回不等你。”
李定卓淡淡瞥一眼,:“等了,是你没追上,动作、反应迟缓。”
“贪图口腹之欲,不知节制。”
章文安:“那饼子是真好吃,你要吃一口,保证你也喜欢。”
李定卓一刻也未犹豫:“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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