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张

风从指间穿过,柔软,温暖,却没法停留在掌心。

祝平安靠在后车座的车窗上,感受高速形式时,飞舞的发丝扑在脸上,越越乱。

她有些晕车,脸朝打开的车窗偏去,贪婪呼吸流动的空气。

吸进鼻腔的只有熏人的尾气和热浪,更热了。

她低头再一次仔细端详手里淡蓝色的拍立得,刚刚李英华和祝言松都看到了她拿着这个莫名出现在病床上的相机。

奇怪的是,俩人都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心里装着事,只是在看向她时安抚的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就收拾着上车了。

车里三个人心里都装着不同的事。

前座副驾驶,李英华捧着手机面色凝重。看着手机里的相关搜索,心底酸涩。

“女儿想要自杀怎么办?”

“孩子吃不下饭,一吃就吐什么原因?”

“孩子精神状态差,什么原因?”

…………

想起在病房里,祝平安流泪哭诉,坦白想要自我了断后,她就格外难受。

出院前,李英华特地去咨询了一下医生,医生别的没说,只说可以带祝平安去看看心理医生。

虽然说生理疾病没有办法医治,但是能够开心的度过接下来的时光总是好的。

精神的泯灭是无法暂停的炸弹。

静静等待时间,爆发在一瞬之间。

[相关回答

[李入颜(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现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青少年精神科主任):若对食物产生强烈抵触情绪,或进行催吐的外力使自己呕吐初步判定为精神性厌食症。

[若出现自残自杀等倾向,一定要及时就医,进行耐心疏导,并使其与外界构建联系,如摸流动的水,闻花香听鸟鸣等,还可与同龄人交流,多走动,多运动等。

[具体情况,视面诊而定

[生病不是你的错,你该拥有精彩的人生,切勿讳忌行医!

[…………]

李英华看着网上的回答越来越心惊,滑动的手指忍不住发抖。

其实,她以前班里的学生也有过心理障碍,她对这方面多多少少是了解过得。

但是她很难接受,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懂事的女儿一直把情绪蒙在心里,她都没有发现,若不是老祝一下课就赶了回去,她现在恐怕只能对着女儿的尸体哭了。

李英华也能感觉到近两年祝平安越来越沉默,不如以前活泼了,她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没力气,谁曾想……

她想着想着眼泪差点又掉出来,今天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女儿看到,估计又会自责了。

不管怎么说,要给祝平安做一个坚强的好榜样。

银色小轿车停下等红灯,祝平安平静地看着正午的烈阳拨开路边茂盛的树叶,层层穿过,在地上留下独一无二的光斑。

一个摇晃的身影贸然闯入这片安静的光影,身后跟着两个大人,嘴角都挂着宠溺的笑,看着前面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笨拙的探索脚下的世界。

女人举着手机,记录这个温情且有意义的时刻,男人在小孩即将摔倒时冲上前一把捞起,高高举过头顶,发出逗小孩的古怪声。

汽车缓缓前进,幸福的一家人很快被甩在汽车后面,他们的说话声渐渐模糊。

祝平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明明都是在树荫下,他们比太阳光还要让她眼睛湿润。

她记得,爸爸妈妈以前也是这样的,他们手机里存的几乎都是她的照片。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拍的呢?

祝平安也记不清了,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她莫名抗拒充满他们爱的镜头。

把自己缩进封闭阴暗的角落,反感一切照过来的光。

她握着手里的相机,越抓越紧,指尖都泛起白色。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拍一张照片,用掉相纸。

祝平安垂着头思索,下定决心般,抬头说到:“爸爸妈妈,我们去拍个全家福吧!”

祝言松和李英华闻言皆是一愣,李英华关掉手机有些诧异的看着祝平安,眼里又带着写惊喜。

祝平安扯扯嘴角:“就当是,最后留个纪念。”

车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好。”祝言松低声回应了声。

汽车最终停在一家海马体写真店附近,李英华刚刚在网上搜了好久,看到推荐说海马体写真拍照好看,好多年轻小姑娘都喜欢拍这种。

看到自己好看的照片也许女儿会开心一点,她想。

店员一个个都热情的不行,拥着三个人不停的问风格和需求,现场搭配。

贵也有贵的道理。

祝平安被叫进化妆间,一群人围着她做造型让她很不自在,扭动几下身体想要逃离又被化妆温柔地一把按住。

“小妹妹别乱动哦,乱动我们一些细节会不好操作。”

温热的手指轻轻按上祝平安的脸,带着些按摩手法,轻柔地铺开粉底液,所有动作都像是催眠一般。

常年失眠的祝平安渐渐在这温柔乡里沉沉睡去,甚至还有发型师帮她托着脑袋。

尖锐的刺刀闪过寒光,黑暗之中,身穿白大褂的无脸人手里捧着巨型针筒还有瓶瓶罐罐装满五颜六色的和喉咙一样大的药片。

声音极具蛊惑性:“吃了吧,吃完就不疼了”

“吃了吧”

“吃吧”

“吃……”

蛊惑性极强的低沉的嗓音辨不出男女,在无限的黑暗里不断回响。

祝平安不断往后退,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炸起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声。

察觉到她的抗拒,无脸人的脸横向撕裂开,露出猩红的血肉,血液涌出来染红身上的白大褂,不断向祝平安靠近。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朝反方向的黑暗里跑去,喘着粗气,身后的怪物紧紧跟在她身后,像是魔咒般不停低吟。

“吃啊……”

“为什么不吃……”

“你不是难受吗……”

眼前有一扇发着光的门,祝平安全力向门的方向冲去,在即将握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一股力量拽住她的后衣领,在她张嘴要惊呼出声时,一罐药怼金牌她的嘴里。

她又被拖回黑暗,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看着唯一的门越来越远。

“小妹妹,醒醒。”

祝平安像是憋着气,在听到声音时才学会呼吸,顿时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愣住。

镜子里的少女原本因为营养不良偏黄的肤色被亮一点的粉底液盖住,黑眼圈也被遮的不太明显了,嘴唇呈现出若有似无的口红颜色,盖过她发白的唇色,像是天生透出来的气血感。

眼睛上贴几簇自然款假睫毛,配上眼下卧蚕,把眼睛勾勒的真的像小鹿一般。

如果不是眼睛依旧充满疲态,她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你的眼睛里红血丝太多了,就不带美瞳了,不然会不舒服的,对眼睛不好。”

造型师边转头看着镜子不断调整碎发的位置。

“到时候让后期把你眼睛里的红血丝P掉就更好看了。”

…………

“来来来,小姑娘笑一下,哎哟,太僵硬了,自然一点,诶好,对对对,非常非常不错。”

摄影师给足了情绪价值,时不时过来指导姿势,带着必出片的决心。

祝平安有些僵硬,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身体怎么放,眼睛看向哪。

等到几组照片拍完,她已经累的站不起来,高度的紧绷感压榨她的神经。

在陡然放松的那一刻,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李英华和祝言松去选片付钱了,李英华原本是想拉着祝平安一块的,但是看到女儿喘成这样就先扶她回化妆室休息着了。

祝平安略微缓了一会儿,勉强撑起身子,去自己一堆衣服里翻出拍立得。

她心又快速跳起来,她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拍出来。

祝平安攥着相机,慢慢走向父母。

她突然有些害怕,万一这次也拍不出照片照片怎么办?

也许她已经烂到对父母完全没有任何情感了,

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东西,

也许上天就是想要惩罚她,让她一辈子忍受痛苦,永远都死不了,

也许她就是应该自私鬼,就像先前她不顾一切的想要自己得到解脱一样,

也许……

“爸爸妈妈,我们拿这个也拍个照片吧。”

祝平安声音有些发虚。

李英华和祝言松回头,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笑来:“好!”

“您好,能帮忙拿这个给我们拍张照吗?”

摄影师接过相机:“来,3,2,1,看镜头不要眨眼。”

强光伴随着“咔嚓”声,一张小巧的相纸带着温热的气息被相机吐出来。

灼烧手心。

祝平安有一瞬间的激动:“麻烦你多拍几张可以吗?”

摄影师比过一个OK的手势,打着倒数手势又按下快门键。

声音之后,什么都没有出来。

“咦?怎么回事?”摄影师一时有些奇怪,来回翻看拍立得,“不是还有九张吗,怎么拍不出来了?”

祝平安又沉下心,接过相机,敷衍:“可能是坏了。”

看来一种羁绊只能拍一张照片,她想。

祝言松看着女儿手里的相机:“要不要正好找人家修一下?方便些。”

祝平安摆摆手:“不用不用。”她笑了一下,看向祝言松,“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小问题。

祝平安拿出刚刚拍下的照片,照片里女孩的脸在高曝光下显得没有那么干瘪瘦削,强光盖住了她脸上的瑕疵,对着镜头微微笑着,靠着身后的父母。

定格的瞬间,她才真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14岁孩子。

走出照相馆回车上的路上,人行道上,头顶一片茂密翠绿的树叶,斑驳的光斑撒在祝平安身上,带着丝丝暖意。

她掏出照片,光正好圈住她们一家三口。

某一瞬间,光照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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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未见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