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宫宴结束后,铜月和过千回了落贵妃给匠人们准备的住处。
这住处十分偏僻,铜月住的这间也不算是上好,但毕竟是皇家的东西,装饰已是辉煌。
铜月和过千两个人在屋子里东打量西打量,不一会儿进来几个宫女,手里要么端着铜月从家里带来的书箱衣物,要么端着宫里发下来的绫罗锦缎。
她们把东西放下,向铜月请过礼又都出去了。
“这宫里的东西果然是非同凡响,月姐姐,你看这绣罗瓶,我此前就没见过有哪个工匠能把瓶身做的这般细腻的。”过千手里扶着一个瓶子,对铜月说。
“小心些,可别摔了。”铜月嘱咐道。
过千应着,又拆开装衣物的那个箱子,拿出一件扎染广袖裙和一件绛紫大袄,问铜月:“月姐姐,明个见落贵妃,你要穿哪一身?”
铜月看了这两件衣裳一眼,又往箱子里瞟,指了指那件青色长广裙:“这件吧,朴素些。”
“那怎么行呢?你没看宫宴上的那些匠人,个个穿的显眼。”过千有些不满,嘟囔道。
铜月笑了笑:“低调一些总是好的。就定这件了。”
过千拗不过她,便取出来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备着明日穿。
翌日清晨,过千为铜月梳妆好,配了套浅绿色披肩,一袭长广裙款款落开,丝线一缕一缕,在衣襟上挽着花。
“月姐姐,这个金钗是老夫人给您装上的,可也戴上?”过千用手拂过铜月的秀发,向后回看铜月,歪头问道。
铜月拿过桌子上的金钗,小巧的身形,身后镶了颗深绿宝石,周遭又围了一圈银闪闪的钻。
她原想拒绝,但看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便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终于梳洗完,洒公公也派人来宣了,铜月和过千挎着书箱到了落贵妃的寝宫。
这落贵妃前几日得了一副竖轴,深褐的纸张,上面粗粗粝粝的满是纸张的细纹。画的是郁郁远山,碧波万顷。
落贵妃显然很喜欢这副画,觉得意境深远。她请来铜月,想叫铜月把这画移到窗户上。
“月姑娘你瞧瞧这副画,画的多妙。细腻的笔法,用的纸却又粗糙,倒真像置于深山绿林一样。”
落贵妃展开那竖轴,请铜月看,自己禁不住满意的赞叹。
“你想想有什么法子,让这画能移到窗户纸上。这样窗子上有个趣味儿,皇上也能常来坐坐。”
铜月凑近了去瞧那幅画,赞道:“这作画人果真是巧思。”
“不若将这画当成窗户纸,上面刷层腻子,贴层油纸,既美观,还结实。”铜月提议道。
“妙,就照你的法子办。”落贵妃眉眼间一亮,笑着嘉许道。
铜月得了令,让过千把书箱里的腻子缸拿出来,小小的一个,里面的腻子都凝固成了块。
过千去厨房找了个大瓷盆,把腻子块放进去,又往里注水,边搅边往里加稠剂。
糊窗是铜月最拿手的。她把刷子沾上水,细细的抹在原来的旧窗户纸上,上上下下刷了三遍。
待旧窗户纸完全被浸透了,拿一把小铲刀一刮,纸屑便落了下来。
落贵妃的小童格温搬了个摇椅放在窗旁,落贵妃就坐在那摇椅上,安静地看铜月把那幅画平铺在地上,一点一点地上腻子。
阳光洒在窗前,照得屋子里很是亮堂。
铜月干活麻利,待腻子刷好后,又迅速地将油纸罩在上面,两边紧密贴合。
窗子上的棱条被取了下来,落贵妃令几个小童拿去洗净了,枣红色的颜色瞬间变亮了许多,也放在太阳底下晒。
“娘娘,您这寝宫里这般冷清,怎么不多置些物件?”铜月现下刷完腻子,正等着腻子干,闲来无事便与落贵妃搭闲话。
“可说呢,本宫前几日还跟格温念叨,这次送来的书画看着是那么回事,但一细究,竟是出自几个市井之徒。那些贱商懂什么书画。也就看上了这么一副,是个秀才画的。”琴妃脸上没有涂胭脂,两颊已然被阳光照得粉红。
铜月一时语噎,讪讪的笑了笑。
“市井”“贱商”之类,她最不愿听到。她是市籍,听了总觉得晦气。况有她小哥的先例,她总觉得这种偏见太过狭隘。
“娘娘可曾听过无商不富这句话。天下若要发展,即要让百姓乐业。朝廷一直打压商人,倒像是更愿见人受穷一样。”
这话有些逾矩了。落贵妃冷哼了一声,先前的笑脸已隐了去。
“姑娘落了一句,无农不稳。天下的安定莫不是尔等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贱商之所以是贱商,还是在于他们偷奸耍滑,不懂什么文人风骨。”
“娘娘说的是。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侍农者也有奸滑之徒,为商者亦有天下胸襟。”铜月脸上含笑,把手里的刷子递给侍候在一旁的过千。
落贵妃蹙了蹙眉,不置可否。铜月也不好再与她争辩。
交谈间,太阳西斜了一些,光线弱了下来。铜月与过千架起那覆上油纸的纸画贴在窗子上,又把棱条重新安了回去。
新刷的油纸干净光滑,从侧面看隐隐泛着浮光。
那幅竖轴正好覆过了整面窗子,几缕线条勾勒的山河栩栩如生。
落贵妃赞叹的看着这窗子,叫格温去拿了赏银给铜月。
还剩一扇窗子,正对着落贵妃的床。紫藤楠木的床外连着一圈帘子,床身刻着雕花,很是绮罗。
“娘娘,小女还有一妙法。岭南有一种琉璃,橘绿横纹,制成琉璃屏,绚彩晶莹,仿若水波纹般荡漾池光。”
听铜月这样一描述,落贵妃很是喜欢,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如此一来,我这地界倒成了个好去处了。”
“那便定在元日如何?这琉璃屏从家里运来也尚需些时日。”铜月见落贵妃应了,语气很是热络。
这其实是铜月想的计谋。
皇帝上了年纪,又无子嗣,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四处人心惶惶,落贵妃偏又恃宠而骄。
这落贵妃若只是奢侈了些,倒也没什么。可她插手朝堂,胡乱调度,搅得众臣子苦不堪言。
铜月记得有一回,小哥铜晋与李惜朝在书房里读书写文。铜月去给他们递茶水,恰听到他们的议论。
说这个落贵妃着急诞下子嗣,找了许多个男宠陪自己。此前已有个大臣上奏了这件事,却因无证据被认为是妖言惑众,处之以廷杖。
铜月当即觉得找到了机会。她如果能够拿这件事做文章,找到落贵妃养男宠的证据,肯定会让人们对他们这些市籍之人刮目相看。
所以铜月打算设计一款单面透视窗。窗以琉璃屏饰之,选用岭南特有的一种琉璃,绿橘色纹格。晴日里光一反射,纹路便透亮清晰起来,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从外面却能看到里面。
窗子一旦安好,便引着皇帝前来,到时屋中场景自然能窥得一二。
只是此举也甚是冒险,若是落贵妃提前发现这窗子有猫腻,或是铜月好不容易引来皇帝却没能看到所期望的场景,铜月作为窗子的设计者,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所以铜月便想把时间定在元日。
皇帝在元日事务繁忙,极少来后宫。据之前曾上奏皇帝落贵妃与人有染的那个大臣讲,落贵妃在元日这天最是肆无忌惮,她与男宠二人甚至在庭院里大摇大摆的**。
到时铜月再想个由头去拜见皇帝,事关他最宠爱的妃子,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定下了日子,铜月觉得周身都舒展了一些。此事若成,人们定会议论小小市籍竟也能有一番谋划。
想到这里,铜月心下一动。她回去一定要在铜晋灵位前好好念叨一番。
*
第二日,天光透亮。
过千已为铜月整好了书信,等宫里的小吏来把它带出宫去交给铜父,让他们尽快运来一扇琉璃窗。
铜月掰了半块馍,从木椅上坐下来。
“你也不嫌噎得慌。”过千见铜月只顾干嚼着那半块膜,拿开手里的帕子拍了拍她。
“你说,落贵妃养男宠这件事已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怎么不找人严密监视她呢。”铜月舔了舔嘴角,是有些干。
“月姐姐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过千扶了扶额,眼神里有些忧虑,“落贵妃是什么人,姐姐你干嘛去触这个霉头。”
铜月知道过千这是担心,思量了片刻,回道:“我不期功名,不期利禄。只是想让人们看到,我们市籍之人,也愿意为了大义不顾自己性命。”
一席话说的过千哑口无言。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封信放在了一个布包里。
琉璃屏从家里运来的那天,正好是雨天,小吏们直接把琉璃屏送到了落贵妃的寝宫。
厚重的缦布将木窗围了个严实,屋外的冷气凝成水珠,风裹着院里的杏花瓣往下坠。
有几处地方已经积了水,杏花残瓣落上去,骤然间皱了几分,横铺在水面上。
石子铺的小道周围燃着蜡,流下的烛泪滚着热气又很快凝固。
铜月裹了个银红的夹袄,一袭窄腰长裙,头上一顶莺茶色的小绒帽,暗红格的荷包斜跨在身上,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是灵动。
过千跟在她一旁,大绸袄把整个人裹得很严实。
“这天儿真是不作美,也难为姑娘下着雨还来本宫这里。”落贵妃坐在大红木椅上,手里拿着帕子。
“雨不大,下下停停的,倒也不妨事。”铜月回道。
她打开书箱,拿出钳子刮刀,把落贵妃闺床对着的那扇窗换了下来。
这琉璃屏宽有一指,重重的倚在墙角,几个小吏合力才把它举了起来。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淅淅沥沥的,滴在地上绽开。
落贵妃一直在里屋待着。铜月正好省了心,把一大团腻子搅开,刷在窗框的边缘上。
终于把琉璃屏架上,绚丽的颜色在晦暗的天色下隐隐透着光。窗框上的腻子没有干,颜色一浅一深。
落贵妃这时才出来看,嘴里啧啧称赞,又叫人给铜月拿了赏银。
因着是阴雨天,并没有多少光亮反射,这窗子正反两面都是橘绿色横纹,看不出多少端倪。
铜月拜别了落贵妃,带着过千去了皇上最常去的一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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