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月的铺子建在村头。店前一棵老槐树遮去了大半的天光,铺子里只一扇窄窗,白日里也要燃着烛才不显得昏暗。
琼桂村没有专门的市,只是几户零零散散的人家在门口简单搭个帐子。
所以像铜月这样专门挂了招牌引客的还属头一家,生意自然也就多一些。
这日铜月正在里间搅着腻子,过千的声音从帘子外传进来:“月姐姐,来客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铜月放下刷子,又用一旁的小绢擦了擦手,掀开帘子来到正厅。
正厅面积不大,只摆了一条长椅。
铜月见正厅里只有过千一个人,纳闷道:“客人呢?”
过千眨了眨眼,眼神飘忽:“……走了。”
“走了?”铜月往街口张望,又回过头来看过千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明白过来,“是青姑娘的小童吧?”
“是呢。”过千应着,声音有些含糊。
这青姑娘是酒楼女妓,性子冷淡,跟村里的人都不太熟络。她的闺房临着巷道,窗子常被人拿手指捅个口子,也算铺子里的常客。
“去准备一下我的家什吧。”
过千噘着嘴看铜月,嘟嘟囔囔的:“月姐姐,我们初来这个村子,一切还都不熟悉。你常跟一个女妓来住,你让那些村民怎么看我们。”
铜月没想到过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微微垂了垂拳,看着过千埋下的小脸轻轻一笑:“女妓怎么了,都是凭本事吃饭。我们市籍之人不也被人瞧不起吗,就为了别人的评价就要委屈自己吗?”
“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铜月把一块干净布子放进了小皮箱里,顺手轻轻扣了扣过千的脑袋,“再把我的客人气走我可不轻饶你。”
“奥。”过千小脸一红,将帘子掀下来,挎着小皮箱跟在铜月身旁,朝青姑娘的家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青姑娘的小童绿叶在门口等着她俩,一见到她们身影,忙快步走上来:“月姑娘,有劳了。”
“无妨无妨,是你家照顾我们生意。”铜月拱了拱手跟绿叶寒暄。
一路踏风,进了青姑娘的闺房。
闺房里,青姑娘半仰在榻上,见有人来,只是微微欠了欠身抬了抬眉梢,便又阖上了眼。
铜月对此已见怪不怪。绿叶脸上带着羞对铜月拱手道:“我家姑娘身子欠样,还请月姑娘不要见怪。”
“哼,别是昨儿夜里让人给瞧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过千本就对青姑娘有意见,现下看她连起身迎客的意思都没有,脸上都是怒气,便故意奚落绿叶。
“过千!”铜月低低的喊了一声,“越来越无礼了。”
“无事无事,是我家不知礼数,给姑娘赔罪。”绿叶唯唯诺诺的低着身子,脸上的羞更深了些。
青姑娘就好似没听到这一席话,全程懒懒的躺在床上,眉头微皱,白皙的小脸显得眼底的青色更加明显。
铜月打开小皮箱拿出刮刀,熟练的走到破损的窗子前,细细打磨着破损处。
她虽对青姑娘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但这屋子里不知道熏的什么香,前调几乎微不可闻,后调透着一股药丸的冷香,一进来就觉得头有些眩晕,所以铜月也想尽快修缮完窗子就离开。
这窗子的破口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宽度也都大差不差,铜月怀疑这几次捅窗偷窥都系一人所为。
损口很快被磨平,铜月拿过格温递来的刷子又多刷了层腻子,想让它结实些。
“补好了。”铜月拿小绢擦了擦手,看着绿叶那身发白发皱的衣裳,心下一动,又一次好心提醒道:“纸窗终是不结实。我箱子里还带了块绢布,可以给姑娘换上,不收你银子。”
绿叶听了这话脸上笑盈盈的,眉梢更弯了些。但她眼瞥到榻上的青姑娘,见青姑娘没什么表示,又垂下头为难的看向铜月。
铜月也注意到了绿叶的眼神,会了意,没再说什么,跟过千收拾着家什。
绿叶拿出一袋碎银放进皮箱里。
铜月拿手去挡:“多了。”
“蒙月姑娘照顾,这是我们姑娘的一些心意,还请月姑娘收下。”
“那谢过姑娘了。”
补了窗,收了银,铜月跟过千拎着皮箱出了青姑娘的闺房。
“月姐姐,你说这青姑娘到底是图什么?”路上过千实在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铜月摇摇头,也面露疑惑:“这村子民风淳朴,家家都是可以交心的人,冷不丁的多了个登徒子,确实让人揪心。”
“不若我们施展正义一回,在此悄悄埋伏着,抓住那登徒子怎么样?”过千眼睛一亮,看向铜月。
“哪有那么容易,你忘了我们刚长了回教训。”铜月说的是她被皇帝劝喝下毒酒的事。
过千也知道她指的是这件事,叹了口气:“也罢,此事还需计议。”
“呵。”铜月弯了弯唇角,两个人很快回了铺子。
夜里,铜月悄悄从床上爬起,见过千睡得熟,大胆的下了床,忙慌慌的往巷口走。
她其实一直忧心青姑娘,特意等过千睡了再去找青姑娘。
到了青姑娘家门前,果然能看到有个人立在墙口往里望。
铜月轻轻蹙眉,攥着裙摆的手有些发紧。
她装作没看见那个人的样子,轻轻扣了扣青姑娘家的大门。
门很快被打开,看到绿叶的那一刻铜月明显松了口气。
“月姑娘?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嗯是……我先进去。”
绿叶把铜月请进内厅,问她落了什么要帮她找。
“不用麻烦,我没忘什么。”铜月把绿叶拉到自己近前,压低声音问,“青姑娘呢?我有事要与你们说。”
绿叶生性胆小谨微,见铜月这般行为,声音顿时有些急促:“出什么事了?姑娘在闺房睡下了,不让人打搅。”
铜月凝眉看着绿叶,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门外站着的那个男子你可知道?一直往里张望……”
“我……我不知道。”绿叶慌的低下了头,先前搭在铜月胳膊上的手拿了下来,缩进了袖子里。
铜月一看她这慌乱的样子就知道她定是知道什么,追问道:“他是不是这几次捅窗的登徒子,为什么不上告衙门?”
“我!我不知道!”绿叶猛的抬头,瞳孔瞪到最大,对上铜月的眼神,又很快埋下了头。
“月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帮我们。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想瞒着,我纵有千个胆,也不敢往外说啊。”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铜月叹了口气:“也罢,是我唐突。”
“不是!姑娘你人好,我们怕连累你。”绿叶回她,一张小脸上没多少血色,眼眶里几滴泪涌到眼底,又迟迟不落。
“吃过饭了吗?”铜月心有些不忍。
绿叶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铜月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青姑娘的房里传来“嘭”的一声。
她的眼睛登时睁大,要往房里去。
绿叶拽着她,眼底的情绪渲染到脸颊,整个脸都是红的:“姑娘别去!”
铜月不顾她的阻拦,硬了心要往青姑娘房里闯。
推开帘子,扑鼻的冷丸香冲得铜月眼眶发涩。一进去,先看到落在地上的被褥,再往榻上看,却是极为整洁,不见人影。
绿叶从帘子后面往里探头,脸上都是焦灼。
铜月回头看她,她指了指衣橱后面窗口的方向,声音有些发抖:“我……我家姑娘……”
铜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先是看到倒下的衣橱,刚才的动静应该就是这衣橱倒地时掷出来的。
衣橱后面的窗子毫无疑问又被捅破了,一根黑木色的空腔管从破口里伸进来。
青姑娘此刻就这么跪坐在地上,裙摆起了皱铺展开,像一朵败落的圣牧丹花。
她的嘴含上那管子,像是在用力吸着什么,脖子上起了青筋,眼底的乌色在煞白的脸庞的掩映下更加可怖。
“青姑娘!”铜月骇了一下,忙走上去推她。绿叶也反应过来,声音尖利的喊了声“姑娘”,冲过去扑在青姑娘身上嚎啕起来。
窗外的人应当是听到了动静,空腔管被收了回去。
空腔管刚被抽走,青姑娘就瘫倒在地上。她大口喘息着,表情十分狰狞,眼神逐渐迷离。
“照顾好你家姑娘。”铜月把青姑娘交给绿叶,自己往宅子外面寻去。
夜色如墨,月影如洗。
冬夜里冷风瑟瑟,巷口已空荡无一人,四周静谧。
铜月顺着巷口的方向往前跑,终于看到适才那捅窗的人的身影。他穿一身黑,脸也被蒙起来,弓着腰想翻墙出去。
这时李惜朝和火页也跑来了,他们一前一后夹击着那黑衣人。
铜月离着那黑衣人近,却见他一掌将自己推了出去,跨上墙就要跳出去。
李惜朝动作迅疾,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那黑衣人使劲挣着,眼见衣服要被挣开,火页也上前一步钳住了他。
火页把那人的手反架到背后,立在李惜朝身后。
李惜朝看着适才被推在地上的铜月,朝她走过来。
铜月被摔得疼了,格外警惕的望着李惜朝。
被推倒时踢掉的一只绢鞋落在一旁,李惜朝捡了过来,蹲在铜月一侧帮她穿上。
铜月惊了一下,感受到男子掌心滚烫的温度,使劲往后躲了一下。
鞋穿好,李惜朝伸出一只手要拉她起来。
铜月没有应,自己扶着地起来。
这时过千也快步跑来,扑在铜月身上:“月姐姐你没事吧?”
铜月摇了摇头,看向被抓的那个人。
此人长得瘦小,尖嘴猴腮,眼睛里闪着精光。
火页将他压了回去。铜月被过千搀扶着回了铺子,李惜朝把她们送到铺子便也离开了。
“所以是你去找的李公子?”回到铺子,铜月躺在塌上休息,听过千说着经过。
原来过千早有察觉,铜月一出门,她便去找了李惜朝,害怕铜月有什么闪失。
“这李公子还真是有情义,我原以为他救下姐姐就回李府了,没想到还在此处置了宅子。”
铜月闷闷的点了点头,李惜朝确实帮她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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