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15
算了，我看开了，贫穷的人应该是孤独的（只是为什么陆你要受此折磨
贫穷的人应该是孤独的。纵使常年因自己欠缺经济才能而颇为紧张忧愁——这是海英慈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贫穷”的图景给她带来的痛苦：对于所爱的事物无能为力的悲伤。在宠物医院治疗是昂贵的，第二只发病较晚的狗每日的住院费是七百，至最后，海英慈把交完学费后的所有钱几都投入了治疗，在小狗能出院时，她只剩下了两百元。
她的动态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le baiser dernière "
(one last kiss)
是的，在这件事结束后的两年——当另一只从细小病毒中幸存的小狗也因肠胃疾病死去后，海英慈再度回望这件事——留下的只有一种淡然，如她面对这过去一切般的感慨，尊重——和那莫大的，对于生命与美的赞叹。
那是一张拼接图片，三张照片从上到下拼接在一起 ，如电影切片，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动态。冬日阳光下，海英慈和那只从这传染病中短暂活下来，一向更为健壮的小狗一起，去寻找那只躲藏到高草深处的病重小狗。
那时，约莫是感死亡将至，却又太过年幼，对此并无了解，它蹒跚地走入离屋舍更遥远的草野中。当海英慈和另一只小狗找到它时，它平静而疲倦地躺在草丛中，如此望着它们。那天的阳光格外透彻而温暖，将两只狗白色的毛发照得如奶糕般。海英慈驻足而望，心生忧虑，却看另一只小狗，吠叫起来，抬起臀，摇晃尾巴——邀请它的姐妹，如同生命将一如既往地继续般，和它玩耍。
风来了，却并不寒冷；白黄色，茂密的高草堆像海般摇晃而奏鸣，令那病倒的小狗所在的地方像唯一一处凝固的岛礁；它的姐妹绕着它奔跑，宛海中的鲸鱼，邀请它——进入其中——进入这生的河流里。
它们原先倒并不是关系时时友好；病倒的小狗时常是所有狗中最孱弱，野经常被欺负的那只，但这天，它病倒时，那原先喜欢作弄它的姐妹倒时时不离，常睡在它身边帮它保暖了。
（她原以为，这是它们关系改善的开始。）
她将这两只小狗，一只取名叫，“阿海”，一只取名叫，“阿陆”。
阿海奔跑着，将草野踏出呼啦作响的声音，海豹般的回旋示意着不懈的邀约。但阿陆没了力气，这只时常懦弱的小狗在最后几是温柔，海英慈不由自主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这最后一幕：不知多少次，她见此流泪。
那悲怆而美丽的终末令她心碎。
当阿海终于不再奔跑，停在阿陆面前观察它的状态时，阿陆终于做出了那唯一的一个动作：它缓慢而吃力地抬起身，将鼻子靠在阿海的鼻子上。两只毛发相似皆为奶白的幼犬口鼻相触；身体组成了一个圆环，生死在此相触。
“le baiser dernière "。最后一吻。
两个月之后，她发布了这张照片，没有再进行其余的评论——约莫是在那开始，她在社交平台上似孩童般的发言便结束了——此事震撼性的终结，其中的悲怆——和它的美，淹没也无声地转变了她。毫无疑问，那是个死亡之吻，阿海时时陪伴在阿陆身旁的那天亦使死亡将它带去：它继续存活了两年，但海英慈的家人总是抱怨，自从医院回来，阿海便不是曾经的阿海了：它变笨了，它的反应迟钝。每一年，它都惹出了生死攸关的麻烦。第二年它去山上玩触碰到了猎户的陷阱，海英慈漫山遍野地找她，她在山间发现那陷阱已空落的位置，撕心裂肺地怒吼，漫天的树叶落下，场景的瞬息凝固，正如那时一般。
在她放弃时，阿海奇迹般地回来了。集市上的人说，是在猎户去捉拿它的时候，它咬了那猎人一口，趁机逃跑。
阿海因胰腺炎去世，不满三岁。海英慈联系了人来为它安乐死，当她点头说，“好”的一刻，电话挂断。她寂静了二十秒，从监控中看到当医护人员走进时，已无法动弹的阿海摇晃起身。生死就在这一刻，海英慈的泪水无声涌出，她下意识想去拨打电话，暂停流程，但忍住了。
两分钟后，被麻醉的阿海接受了安乐死疗程。五分钟后，医护人员将阿海放在了海英慈的花盆旁，正好能为监控看到。
海英慈久久地看着这画面。她的泪水流干了。
无疑，所有的这一切，从《龙心》下笔的一刻开始，折磨着她，也被事无巨细地锻造入了那文本之中。当她在旷野之中难耐这几无休止的创造，奇妙——同样也是折磨时，她会对着天询问这启示的始终；如同捧着她的眼，如同握着她的心：
上天啊！
为何让这一切，如此悲痛，又如此美？
她能看见这超乎了一切，让她奋不顾身，哪怕面对孤独，哪怕面对弱势，哪怕面对贫穷，也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的美。爱随血而流淌，生与死相随！
我是谁 ?
这创造者，在她的想象之外，生活之上，在她灰暗的未来之前和悲痛的过去之后，不得不发出这疑问：
为何我感到，这一切在如此致密而凄凉地爆发，以那不可抗拒，压倒了一切指责和措施的力，用这一切岁月和时间，用这小生灵的命，我的命——用这成千上万的命和血，企图教会我这道理——企图让我的眼睛能看到——
看到这让爱与恨难以分离的图景？
我本应该恨你的！我应该像那命运的败者一般，凄凉，愤怒，自怨自艾，自怜自哀——我应该向你屈服，武装自我，积蓄财产，为何我便是不——为何我便是，在这痛苦之中，一字一句，宛如一生心血生生不绝，也要念出那一个字？
（爱！）
为什么——
谁能不问——谁能不问——如果她们看见了她所看见的，她们听见了她所听见的：
究竟是怎样的答案，才能作结这止于止境的绝望，千山万水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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