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骤然变冷，荣海位处南方，常年湿热，从来都只有夏冬两个季节，泾渭分明，变冷也是说来就来。
昨天还在穿短袖短裤的人今天不得不翻找出衣柜里收得皱巴巴的冬衣往身上一套，出门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味。
年仅十三岁的小苏臻背着厚重的书包穿进巷子，临走前还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母亲。
可苏母太忙，背带背起的小孩正昏昏欲睡，压得她的腰都挺不直，佝偻的背影让人看起来就心疼，偏偏她望向那小孩时满是幸福的笑容。
天气一夜之间变冷，冷风嗖嗖，她心疼背上孩子，想着赶紧回家，别让他受风着凉了。
她是骑着单车送苏臻来这的，下车嘱咐她一句：“进去了和老师说几句好话，她会谅解的，咱家条件这么差，总不能把钱都花在你身上吧。”
苏母把偏心说得理所当然，她要把钱花在“值得”的人身上，譬如她背上的小弟弟。
说完还推了小苏臻一把，催促她快走。
小苏臻低垂着头没说话，临了不情不愿地迈出步子往深巷走。
但走着走着一颗心还悬着，不安地回头看母亲，似乎想寻求安慰，但无奈苏母心急回家走得太快，骑车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苏臻如鲠在喉，话在嘴里滚了一番又咽了回去，不得已向前走。
走入深巷，朗朗的读书声渐渐环绕她身旁，除此之外她听不见其他嘈杂的声音。
这是他们杨老师的家，她在家里开了个补习班，全班同学下了课都来这里补习，除了苏臻。
为此杨老师还特意开班会批评这种行为：“某些同学啊，整天不想进步，你看看你那成绩都在班里垫底了！再不额外努力，你有高中上吗？”
“每天来学校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就一个补习班，还扭扭捏捏不上。”
“但我告诉你，不上是你的损失！别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我都是为了你们啊，抽出课外时间帮你们补习，你们想感谢都来不及！”
小苏臻在底下听着，把头埋低了。
周围传来一阵压着声音的嘲笑声，但班级不大，总共十几平方的空间，那些声音如雷一样钻进小苏臻的耳里，像虫子一样爬满她周身，刺挠得让人痛苦难受。
小苏臻的心慢慢被自卑侵蚀，那脖子僵硬得抬不起来。
她交不起补习班的费用，况且还是一下就交五百块钱。
零几年的时代，五百块钱相当于他们家一个月的工资，苏臻家里穷，一听补习班这么贵当机立断，不交了！
“在学校里都能学的东西为什么要上补习班？你有这么笨吗？”
后来听说全班人都去了，苏母才不情不愿地说：“那你也去上。”
不过不是以交钱的形式，而是骑着车把她扔在杨老师家的巷口，让她去求老师免费教学。
小苏臻觉得苏母怕是疯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但是她拗不过苏母，此时的她还有什么选择呢，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小苏臻听到里面那朗朗的读书声，忽然心生羡慕，鼻子眼眶一下酸得通红。
她不是不想上补习班，只是家里拮据，加上苏母才生完弟弟，穷得都拿不出钱了。
小苏臻从小懂事，但无奈争不过弟弟与生俱来的宠爱，懂事里边掺杂了不少委屈和泪水。
她走到门前，抬手正想敲门，里面的读书声突然停了，传来杨老师声调高扬的声音。
“你们千万不要学苏臻，不想学习的人再怎么逼都没用，可你们不同，你们是要考高中的，上了高中，你们和她的命运就不同了！”
她带头笑了起来，接着满堂哄笑。
小苏臻悬挂在半空的手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垂落下来，她眼眶红热，下一秒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挂满她整个脸旁。
都被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要若无其事地敲门吗？
小苏臻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她决绝地往回走，一刻也不停留。
身后的读书声接续而上，盖过世界的所有纷扰。
小苏臻的情绪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凭什么说我考不上高中？”
“凭什么这样贬低我？”
她无声的哭泣转化为嚎啕大哭，幸好读书声够大掩盖过她的悲愤，不至于扯走她最后一根防线。
细微小雨从天空落下，轻柔地滴在她身上的各个部位，仿佛是她的眼泪。
小苏臻懵然抬头，就在这时她看清了立在身侧的电线杆上贴满的小广告。
其中一则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这是？”她的小手轻轻揭下杆上贴着的小卡片。
是个手写的小卡片，字体工整，写着：补习价格大跳水！一对一价格特价优惠，先到先得！
字里行间透着股成熟的韵味，倒让小苏臻误以为是大人写的一手好字。，
但这正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
她心头一喜，像宝贝似的把小卡片捂在手间。
“不是说我考不上高中吗？不是说我成绩差吗？”她稚嫩的脸上写满不服输：“我就让你们看看，我不上你们的补习班也能考得比你们好！”
她咬了咬牙，按照卡片上的地址找去。
零几年的街景虽然陈旧，但街与街之间相隔不远，串个巷就到了。
天气肃凉，但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毛衣勒的她有些难受得很，扯了扯舒服了点这才往前走。
这是出门前苏母临时给她套的一件。
“你长得也太快了，去年的衣服今年就不合身了，但是咱家什么条件，新的穿不起，你就再穿穿吧，反正你下一年还是要长身体的，现在买了不就是浪费？”
其实苏母记错了，这不是去年的衣服，这是前年的了，还是在生弟弟前买的。
离卡片上的地址还差一大截时，巷尾忽然传来一阵杂乱声，尤其是喘气声更重，似是在追人。
“你个小崽子扰乱市场，你知道这一片谁是老大吗？”
小苏臻还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但听声音就觉得形势不对。
巷子里常有旁边人家堆放的杂物，她灵机一闪躲进了大箩筐里。
声音越来越近，当小苏臻以为忍一忍就会过的时候，重重的跌落声在眼前响起。
被追的少年摔落在地，脸上带伤看得出之前被揍过一顿。
小苏臻于箩筐的缝隙中看清楚少年的长相，眉清目秀，即使被揍也能看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细滑的皮肤。
他眼眸深邃，情绪复杂，倒下的一瞬间似乎想透了什么，立即回身朝追他的人跪下。
“对不起大哥，我年纪小不懂事。”他爬伏在地，像是给他们磕了个头。
一看他摇尾乞怜，对方的态度倒是软了下来，但嘴上还是免不了一顿骂：“你长得不差，去做个小白脸也有个好价钱，怎么就跟我们抢生意呢，这次是给你一次教训，下次别让我们再看到你！”
他们人多势众，往回头撤，巷子里压抑的氛围随冷风吹来消散不少。
小苏臻还是不敢动，她不知道外面的少年是因为什么被打，她不喜欢招惹麻烦，所以宁愿静静待在狭小的箩筐里也不想迎面碰上他。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那少年除了倒地睡下喘气，一点儿想动的意思也没有。
小苏臻坐得腿都麻了，委屈地捶了捶腿，忽然一道怨恨的视线看去，那少年竟然不见了！
再然后盖住她的箩筐被人轻易揭起。
“坐在里面呼吸得过来吗？”少年冰冷的嗓音响起，将手里的箩筐放置一旁的杂物上。
他动作很轻，即使身上带伤，举动也干脆利落。
寒风凛冽，小苏臻在此时才陡然打了个寒颤。
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她声音微颤：“你……你想干什么？”
他早就发现了躲在箩筐里的她，还掀开了，逼他们正面交锋，小苏臻有种不祥的预感。
少年忽然笑了笑：“干什么？我是觉得箩筐里闷，好心让你透口气，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说完，他眼眸情绪有些受伤。
“嗯，世上果然没多少领情的人。”
因穿着勒紧身体的毛衣，小苏臻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很是艰难，像是行动不便，少年还伸手去扶了扶她。
小苏臻对他抱有警惕，稍侧了侧身，避开他的帮忙。
她没说话，瞄准时机快速从一旁溜走，少年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又着手去将杂物上的箩筐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巷外走，可不到一会儿小苏臻却又追了上来，准确来说是同路，她不得已才跟他走了同一条路。
因为她寻着地址找去，那有张桌子上面贴着手写的广告语。
“补习补习，一对一补习，价格优惠，名额有限！”
可惜桌子被打翻在地，就连广告语也被撕碎一地，那的人也不知所向。
小苏臻顿时失望极了，救命稻草没了。
她心上忽感空落落的，回去的路上小声的抽泣着，就连和少年同走一段路也不怕了。
她手里攥紧那个小卡片不肯扔下。
万一呢？万一还有希望呢？
走过巷子时，那位少年却叫住了她：“你是在找我？”
少年看到了熟悉的卡片，悄无声息地走近一瞧，发现还真是他的手笔，高兴地朝她介绍自己：“我是补习班的老师，我叫靳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