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没撑过午时,如断了线的珠玉砸落在干渴的地面上,细雨如烟,霎时吞没了整座皇城。
琼华楼内,因近日盗匪猖獗,连带着酒楼生意都差了许多,说书先生顺带讲起了先人剿匪的英勇事迹。
窗外卷着细雨的冷风灌进厢房内,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似是受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轻微晃了晃。
江时悠闲地喝着热茶,还好心地倒与世子妃一杯,“本皇子救下了世子妃的侍女,世子妃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把本皇子吞吃入腹呢?”
纪宁萱咬牙,方才事发地点与琼华楼隔着两三条街的距离,六皇子腿脚倒是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挟持落雪到了这里。
江时当然要选择此处,因为在他眼中,去别的小酒楼那是他纡尊降贵,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多谢六皇子相救,今日这饭钱我付了,还请六皇子将我的侍女放回。”
纪宁萱木着脸,心里翻了个白眼,世子安排的精锐就在暗处,那猎犬根本伤不到落雪,六皇子纯粹多此一举,别有用心。
她与雪翎急匆匆赶到这里,却不见落雪人影,六皇子此举无疑是有意为之,就是为了引自己前来。
为何呢?
“谢倒是不用,父皇命我护卫皇城,是我职责所在,况且世子妃也曾帮过我,礼尚往来罢了。”江时饮了口茶,说得十分大义凛然。
纪宁萱暗自唾弃,冠冕堂皇,伪君子一个。
她冷眼扫过桌上的茶水,仍站着未动,“我不爱出门,也不曾参加过各种宴席,与六皇子更无甚交集,何时帮过六皇子?许是六皇子记错了也有可能。”
她真不记得自己何时帮过六皇子,难不成是在宫中陪读那段时间?
可就算无意中她真的帮过他什么,她也后悔了,万分后悔!
“当年天寒地冻,本皇子被罚跪在雪地中,有幸得到一个姑娘相助,才不至于冻死在冰天雪地中,这手炉便是她赠予我的。”
江时不疾不徐地同她闲聊,放到桌上一个手炉,手炉的色泽发暗,一看就是已经用过许多年,不曾更换。
唯有小暖炉外侧刻有的萱草花勾起了纪宁萱的一丁点回忆。
因为阿娘给自己取名宁萱,萱草花又名为母亲花,纪宁萱对此花格外喜爱,所以儿时她的物什多是有萱草花的标记。
是以,这个手炉的确是自己的,不会有错。
纪宁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脑海中搜寻着与手炉有关的记忆。
她在宫中陪读时,确实曾给过一个人暖炉,却不知那是六皇子,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被罚跪的江时如豺狼虎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暖炉,落在七岁的女娃娃眼中,那简直是凶神恶煞。
当年自己仅有七岁,刚见过皇宫内的美人尸体,吓得心颤肝也颤,自然不敢与皇宫内的人争执,便自觉地把手炉放在了地上,迈着小碎步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纪宁萱十分不情愿承认此事,没应声。
江时忽而站起身来走近她,纪宁萱顿时警觉起来,连带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都盛满了警惕,就像他养在笼子里的小兔子一般。
母亲为了争宠,受人迫害溺死于池塘中,为此他求父皇彻查,到头来自己得了一顿罚不说,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差点儿丧命,唯有那暖炉是他绝望中得来的一点儿希望。
自此,他便知权力的好处,只要他登上那高位,所有人都会匍匐在自己脚下,为讨他欢心争得死去活来。
杀人更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到时,他便要把小白兔接进宫里,送她坐上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拴在自己身边,永远。
他步步逼近,眼中满是笑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皇子一直将此恩情记在心中,来日定还世子妃一份儿大礼。”
纪宁萱无心听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暗暗攥紧了藏袖中的利器,正是在洛云观陆青汐送她的防身簪子。
江时直白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名堂,他说着伸手要去触碰世子妃的脸。
胃里一阵翻涌,对于他的接近,纪宁萱恶心到汗毛竖立,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簪子快速刺向江时的掌心。
江时没料到面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藏有暗器,来不及闪躲,只好推手接下簪子,因此掌心也被划出一道血痕。
“姐姐,落雪找到了!”雪翎破门而入,江砚珩安排的暗卫紧随其后。
纪宁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转身利落地离开了此地。
江时没再拦她,看着掌心的伤,眸中满是意外,轻笑了一声。
“对方武功高于我,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护卫跪地自请责罚。
江时今日心情好,便没让侍卫下去领鞭子。
“无碍,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若不是江砚珩严防死守,他的人无法进王府探知兵符的下落,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找上小白兔。
他这个父皇啊,还真是好算计,难道是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借剿匪之机,藏匿兵符。
江时看着手中的簪子笑了笑,随后他收起簪子,对护卫道:“回去把兔子烤了,给我寻只狸猫过来,要一只凶的,我看看怎么养。”
小兔子变成会咬人的狸猫了,现在怕他也无妨,待自己解决江砚珩这个麻烦,登上皇位,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
雨势愈来愈大,雨水顺着灰瓦屋檐,急促地打落在青石板上,如乱了节奏的鼓点。
回到王府,纪宁萱仍心有余悸,沐浴熏香后换了一套袄裙,那股反胃的劲才好了许多。
落雪自责地垂着头:“对不起夫人,是我连累您了。”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也算是半个姐妹,谈何连累不连累的?你没事就好,况且今日就算不是你,六皇子也会找别的法子见我。”
就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提起这个,纪宁萱一拍脑门,才记起被她落下的簪子,还是汐汐送她的,真是可惜了。
纪宁萱柔声安慰落雪:“落雪时常让我开开心心的,你也是,今日之事不必自责,回去歇息吧,我也有些累了。”
落雪擦了擦泪花,回了后罩房。
—
与夏日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疾风暴雨不同,冬日的雨柔和而轻盈。
听着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纪宁萱眉眼流露出担忧,低低叹了口气。
江砚珩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也不知伤好些了没。
想着想着,在暖气的抚摸下,均匀的呼吸声在房中起起伏伏,纪宁萱就这样趴在书案旁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肩膀上感受到沉重,掀起一半眼皮,眼前模糊的人影轮廓渐渐显出形状,眉眼如玉,俊美无俦,她这是见到玉面神君了?
“什么神君?是你夫君。”
夫君?夫君!
纪宁萱一下子扑到他怀中,亲昵地蹭了蹭。
江砚珩,我好想你。
她抬起头,笑意展露一半便半路夭折,她看见怀中人嘴角残留着鲜血,曾经蹭上她口脂的薄唇变得毫无血色,俊逸的面庞苍白无力。
血,为什么这么多血?这么严重的伤?
纪宁萱眼睛霎时热了起来,哽咽到说不出话,“你回答我呀……”
江砚珩无声朝她笑笑,笑得依旧温柔,下一瞬,烟消云散。
她拼命去抓,却无济于事。
“小满。”
纪宁萱寻声望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无法看清喊她的人,是谁?
“是哥哥啊,你个小没良心的,嫁了人就把哥哥忘的一干二净?”
哥哥……
她努力想把视线聚焦在哥哥身上,待看清后,却只见一把染了血的剑静静躺在地上,再转头,是捂着腹部,血流不止的江砚珩。
“不要!”纪宁萱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
“萱萱是做噩梦了?”
何兰玥拢紧了她身上的披风,见她眼角挂着的泪珠,忙把人揽进怀中,轻轻拍着。
纪宁萱尚还停留在梦中惊恐的情绪中,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梦中受伤的江砚珩太真实了。
“母亲,砚珩……砚珩回来了吗?”她急需确认江砚珩安全无事。
“还未,不过应是也快了,萱萱不要担心。”何兰玥拨去她额角凌乱的乌发,擦去她残留的泪水。
“傻孩子,哭什么,珩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纪宁萱重新展露笑容,“嗯”了声,望了一眼外面灰暗的天色,问道:“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是许府二小姐,前来寻你,此时正在前厅等着呢,我这一来就瞧见你趴在这里睡着了,你这孩子也是,困了就躺床上睡,趴在这里着凉怎么办?”
何兰玥絮絮叨叨,才提起正事,不久前,许二小姐来到王府,说是有事找萱萱,神色焦急,似是一刻都等不得。
纪宁萱愣了愣,净了把脸,赶忙去前厅见许姐姐。
细密的雨丝滴滴答答地落下,屋檐,墙头,池塘浸没在潮湿之中,看这雨似乎要下一整夜,许姐姐冒着雨也要来找自己,是何事让她如此着急?
带着疑问,纪宁萱来到前厅。
此时,许乐姝身着一身素衣,发间也只戴了一支简简单单的木簪,秀气的眉宇间忧郁之色缠绕,看见纪宁萱她急忙站起身,露出一抹笑,笑的也很浅:“小满,好久不见。”
多年不见,许乐姝喊的还是世子妃的乳名,还是纪羽宸告诉她的。
纪宁萱看清来人,恍了恍神,眼前的许姐姐与她记忆中的许姐姐大相径庭,儿时哥哥带她见过许姐姐,那时的许姐姐笑靥如花,温柔可人,任谁见了这样的姑娘都会心生欢喜。
说实话,当时她还觉得许姐姐配哥哥,真是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可现在……眼前的女子形销骨瘦,黑眸如一滩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面上的笑容也很僵硬,仿佛是许久不曾笑过,第一次笑有些生疏。
纪宁萱被这样的笑容刺得心中生痛。
她亲眼见证过哥哥和许姐姐的情意,知晓哥哥的离开对许姐姐的打击有多大。
少年郎亲自在心爱的姑娘心中种下一片盛久不衰的鲜花,却不曾想他离开后,留下的只有如今日这般潮湿寒冷的阴雨天,这片花再也无法恢复生机。
本不该是这样的。
纪宁萱及时收敛起悲切之意,笑了笑,上前抱住许姐姐,许乐姝轻轻回抱了她一下。
“许姐姐,好久不见。”
纪宁萱还以为许姐姐要与自己寒暄几句,不曾想,许乐姝紧紧握着她的手,问出骇然的一句话,不禁令她惊悚。
“小满,阿宸是不是回来了?躲着不敢见我?他如果回来了,一定会来见你的,你告诉我实话。”
是有在追更的宝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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