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戒严期间,世子萧照虽努力学习,夜以继日,奈何先生全然已无心思教书了,日日带头饮酒。
阿勒齐和先生三天两头就喝起来了,不亦乐乎。
“恕和,来来来,干一杯,你不喝,我不喝,他不喝,怎么诗酒作赋,快意平生。”
“先生,我们进山是为了读书和修行的,不是放浪形骸。“
“我有教啊,子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世子无奈道:“先生,您醉了。“
“我没醉,我要真是醉了,怎会看不到周兄和苍雪师兄,我若是醉了,故人怎会不识我。“楼景谦红着脸,满身酒气,躺在地上。
“恕和,这一杯你不干,就是看不起为师我,我知道,你们心里都觉得我德不配位,名大于实。“
此话一出,吓得世子连饮三杯。
楼景谦见此笑着说:“孺子可教也,恕和啊,不要看不起为师,为师以前不是这样的,为师以前也像苍雪师兄那般光风霁月,饱读诗书,不畏权贵,不惧生死。可后来啊,为师遇到一个学生,一切就都变了,他变了,我也变了。“
世子顿时打起精神来,试探性问道:“那位学生变得如何了。”
“以前啊,他特别像阿勒齐,心性像,性情像,连不爱读书这点都和阿勒齐一模一样,可教着教着,他就像你了,爱读书,心思重,说话好听,隐忍。”
世子???
阿勒齐醉醺醺问道:“先生,学生像世子不好吗?真是怪了,哪有先生不喜欢爱读书会说话的学生。”
“可是,阿勒齐,你愿意读书吗?”先生问道。
阿勒齐摇摇头:“不喜欢,其实我最喜欢偷东西。”
楼景谦渐渐红了眼,“我的学生变太多了,他爹喜欢他这样,可我不喜欢。后来啊,我就找我最好的朋友一起教他,想让他变回来,结果,我此生最好的朋友也都没了。”
世子安慰道:“先生,人都会变的。”
“谁说的,我的朋友就从来没变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先生想让您的学生也这般玉碎吗?”
楼景谦赶忙回答:“那倒不想,我想他好好活着。为师是不是很没用啊,来干一个,敬敬你没用的先生。“
“先生,与其在此饮酒感怀伤心,不如多教我们点诗书。“
阿勒齐撇了撇嘴:“世子殿下,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读书啊,佩服佩服。“
楼景谦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好,为师现在就教你们诗书,笔墨伺候,听好了,这第一杯酒,不是,第一句诗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言罢,便在纸上潇潇洒洒写了几行大字,用笔锋芒毕露,甚是华丽。
世子盯着纸张,不语。
阿勒齐拉着先生:“先生,别写了,咱喝酒不干这扫兴的事,来,咱碰一个。”
“好好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干!”
饮毕,先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挥笔,说道:“治国之策,两害相权取其轻。”
阿勒齐哈哈大笑,“什么嘛,牛头不对马嘴,先生真是醉了。”
世子看着文字却微微点头,不由自主也饮了一杯。
世子第一次主动敬了先生一杯:“多谢先生赐教,学生敬先生一杯。”
楼景谦笑道:“你小子上道,这就学会敬酒了,懂规矩。”
一番觥筹交错后,楼景谦又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说道:“儒皮法骨,吃人。”
“儒家为表,法家为里,这就是大渊的治国之本吗?先生为何要说是吃人。“
楼景谦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都在酒里,干。”
“请先生赐教。”
“哪有什么值得教的,记住,尽信书不如无书,最正统的经义,最细微的注脚,最冠冕堂皇的道,于百姓,都是最无用,官家骗人用的。”
“为何?”
“人啊,终其一生,越无才,越吃不上饭,越是打仗流离失所,他就越是老实,越是听话,越是好管。故而,乱世多出枭雄。”
“学生受教了。”
世子在心中反复回味先生今日所说的这番话,体悟颇多,一抬头,只见先生和阿勒齐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鼾声此起彼伏。
管家端着醒酒汤进来了,叫醒了楼先生和阿勒齐。
“家主,回屋歇息吧,夜里寒凉。”
楼景谦缓缓睁开眼,一脸迷茫:“啊,已经天黑了吗?怎么一眨眼就天黑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
“拿笔墨来,今日喝得真是酣畅淋漓,痛快啊,我要给苍雪师兄修书一封细说。”
管家迟疑了一会。世子见状补充道:“苍雪先生已往生了。”
楼景谦迅速坐起来,急问道:“往生,什么时候的事?”忽然之间,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半是哽咽半是自嘲:“看来我是真醉了,既已醉了,你们为何还要叫醒我呢?”
眼见先生就要离开,世子连忙上前,将自己近日所写的文章呈给楼景谦:“先生,这是学生近日研读经书的所思所想,只言片语,支离破碎,不成文章。请先生过目。”
先生接过,可酒过三巡,看了半天,满目重影,他无奈:“先生喝多了,看不清了。“
“先生,我一一念给您听,请先生赐教。”
酒劲上来了,楼景谦不知为何,将手里的文章撕成碎片,抛洒空中。众人皆是一愣。
楼景谦怒道:“萧照世子,如今天下大乱,天下那么多人你不看,天下那么多大事你不听,天下那么多积弊你不问,只会看这些个迂腐死物,哪怕有朝一日你熟读四书五经,你也永远写不出什么好文章,萧照世子,你是个无心之人。”
“先生,有心只会痛,我这样的乱世之人,生于大厦将倾,只知独木难支,怎配有心。“
楼景谦的手指着世子的胸膛:“怎会无心,这跳动的是何物?砰砰砰,比为师快矣。“
“先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
“放屁,我管不了那位学生,我还管不了你俩个小兔崽子。萧照,阿勒齐,你们明日不必做功课了,去偷偷下山,势必要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天地之间来来去去,俯仰之间走走停停,这是师命,不可违。“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和阿勒齐从天地间找文章,悟学问?”
“非也,不写文章,去山下给我偷几只鸡,抓几条鱼,为师我要吃鸡,要吃肉。”
“可是佛门重地,主持知道了怕是会……”
“我不管,我要吃肉,明日不把肉带来,我就把阿勒齐吃了。”
阿勒齐迷迷糊糊醒来,谁,谁在叫我。
第二日,世子和阿勒齐偷偷下山,偷了七八只鸡,分别做成了叫花鸡,烤鸡,窑鸡,炖鸡,盐焗鸡,白灼鸡……
楼景谦昨日豪饮,久醉不醒,硬是被这肉香味给馋醒了。
世子躬身行礼,“先生,以按您的要求,抓了鸡来,只是您昨日未来得及细说何种口味,故学生将各种口味都做了一种。”
“好好好,知世故而世故,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之路,孺子可教。”
几人大快朵颐,楼景谦赞道:“色香味俱全,神品。”
阿勒齐附和道:“还是肉香啊。”
酒足饭饱后,楼景谦忽然记起这几日还未检查他二人的功课,便幽幽问道:“这几日读书可有懈怠啊?为师荒唐,你们可不能跟着荒唐,要勤学苦读。”
世子汗流浃背,不是,昨日将我文章撕成碎片的不是先生您自己吗?怎么回事,吃完肉了就都忘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楼景谦见两人皆低头沉默,心中了然:“既然未做就尽快回去补写吧,为师明日定要看见二位的文章,切记,读书无捷径,苦海作舟,要沉得下心,世道太乱,我们师徒所能修的,也唯有此心罢了。”
世子一脸无语,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学生谨记。”
当夜,世子和阿勒齐两人奋笔疾书补功课,手心里全是汗。
世子暗暗思索,写什么文章好呢?先前所写的文章思来想去皆是前人所思所想,先生定是不喜。
写文之余,他想起今日下山打探消息,风闻刺杀皇帝的契丹质子已被大渊截杀,头颅悬挂城门示众,看样子,大渊是不打算出兵北伐契丹了,两国很有默契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惜啊,多好的两败俱伤的时机,竟如此收场。
有朝一日,我萧照定要重新卷起大渊和契丹的风云,让两国也尝尝两败俱伤,元气大伤,任人宰割的滋味,以报当年冀州之仇。
世子暗暗下定决心,心中沟壑起,于纸上,落笔写下的却是:天下大同。
阿勒齐始终不理解为何世子每每都能做到用杀气腾腾的脸写如此温和洁净的文章,世子怕是病了,日后要请个好点的大夫给他看看。
其后,先生看了世子的文章大加赞赏,说世子有兼爱天下的心胸,阿勒齐闻言,心里简直是天雷勾地火万千无语,阿达,读书人可真会骗人。世子,你不去戏班里唱曲真是可惜了。
“恕和,你对儒家经典很有领悟,想必怕是日日星夜苦读了,辛苦了。”
世子谦虚道:“回先生,其实还好,我与六经,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日后需要学习之处良多。”
阿勒齐心里腹诽,世子,您也太会装了,我阿勒齐要不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八成就信了你那套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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