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泪

“《注疏》有言……”

盛夏,小榭的凉风习习吹着,白秋月与阿七一同坐在台谢之中听卫先生讲习。

不过通过这几日的经验,白秋月已经抓住了卫先生讲课的规律,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按照书本读,至于讲解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听得昏昏欲睡的白秋月干脆在卫老先生眼皮子底下偷偷阖眼,坐在她身旁的阿七适时的在她身体倾斜往另一边的时候拉住衣角,略微带些力,白秋月于是像个不倒翁似的又依靠在阿七的肩膀上。

阿七微微垂眸,能看到小姐扇子似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咳咳——”

卫先生咳痰似的动静让白秋月立马回神,一秒正襟危坐起来。

“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她用气声悄悄靠近对方耳边道。

阿七感觉耳边有些发痒,同时闻到了一股馨香,他知道那是小姐房里熏香的味道。

他本来是牢记小姐的嘱托想要立刻叫醒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十分困倦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就开不了口。

“算了算了,我就原谅你这次粗心大意,下次可不能再疏忽了。”她还在小声叽叽喳喳道,阿七看着她越靠越近的脸,耳尖有些微红,欲盖弥彰的点点头。

白秋月看了看已经渐渐西斜的日影,估摸着阿爹差不多马上就回来,她连忙一改往日懒散的坐姿,正襟危坐起来。

只要让阿爹听过一次课,他就会知道卫先生究竟学问如何。到时候可能阿爹一不满意之下,就会重新考虑这次讲学是否要继续,这样她就不用早起诵读了。

想到这里,白秋月微微露出了笑意。

又熬了一个时辰,她终于看到阿爹身边的小厮往这里来的身影。

于是激动的扯了扯阿七的衣袖,示意他也看看,并带些兴奋的语调道:“咱们很快就能解脱了。”

可是待那小厮越走越近之后,白秋月才发现,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父亲压根就没有跟过来。

“小姐,老爷要请你到正厅一叙。”他说完之后又转身对卫先生道:“老先生,辛苦了,从今日起就不必为我家主子讲习了,待会请到账房结算下工钱。”

卫先生倒没说什么,当初他来这里时主家就告诉自己他只需教个几天让学生适应适应气氛便好,所以一开始就态度敷衍。

白秋月则是忍不住欢脱的脚步,拉起阿七就走,边走边道:“没想到阿爹竟然这么好说话,只听我抱怨过几句,就可以不用上课了,太好了。但是不知道还要去正厅干什么,他这几日不是整日里很忙吗?”

阿七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审慎道:“小姐,老爷既然有事相商,那我也不便与你一起,待会见到我就在外院等你吧。”

“你说得也对,那一定要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去打秋千,好久没碰秋千架了。”白秋月转身叮嘱了他一番,随即放慢脚步,往正厅走去。

等她来到正厅时眯起眼往里一看,阿爹阿娘竟然都端坐在高堂之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白秋月不禁心里打起了鼓,暗暗道:不至于吧,她只是几天没好好听讲,就拿出这幅样子审她。

还是白崇先看到了女儿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招招手道:“阿澈,别傻站在外头了,进来吧,爹有事要交代你。”

白秋月听到有事要说才放下了心,走到正厅一旁坐下,好奇的看看阿爹又瞅瞅阿娘。

可是等了半晌,他俩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端起茶盏,没到嘴边又放下。

白秋月眉毛都紧紧拧在了一起,一双杏眼里盛满了疑惑,她试着出声道:“阿爹,阿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蹦入她的脑子里,白秋月颤抖着声音道:“难道咱们家破产了,被人上门追债了?”

“你这孩子”,徐令容无奈撇了她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不相信你阿爹的能力,还怕他会饿着我们娘俩吗?”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白秋月连忙接话,但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让阿爹阿娘两个人都这样支支吾吾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徐令容看着女儿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已经开始发愁了,这么大的姑娘家没有一点心机,行事作风直来直去,要是进了宫伴读,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她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她不禁狠狠扫了身旁的丈夫一眼,都怪他多嘴多舌,非要与同僚说自己家中还有个十二三的女儿,结果不知道为何传到了宣王家中大小姐的耳朵里。

这位大小姐也就是当今的长宁郡主,是宣王的嫡长女,只是不知为何从未出现在大众眼前,而是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活脱脱过成了个隐士。

徐令容还在邺中时听过这位郡主的故事。说来这位郡主也是个可怜人,她的生母原是宣王府中一个侍妾,后来不知道怎的就染病身亡了。

那时宣王尚未受封,还在宫中居住,王妃的位置空悬。太后怜惜这孙女,对她也多加照拂,据说长宁这个封号就是太后所赐。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位长宁郡主竟然能和自己的女儿扯上关系。

白崇虽说接收到了夫人的眼刀,可也只能厚着脸皮当做没看见。

实在是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这位长宁郡主在听说了他家中尚有一女时便把自己征召过去问道:“白卿可否让令爱与我一同入宫伴读?”

这位郡主年纪也不大,应是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可是言语间却一副死水无澜的样子,白崇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便淡淡道:“即无异议,此事便敲定了,烦请白卿回去告知令爱。”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此事与夫人说了,夫人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与他大吵一架。

虽说他当日力竭入宫伴读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夫人依旧不依不饶,认为他是利欲熏心。

白崇恨不得指天发誓,把当场重演一遍,以证明真的是郡主金口玉言,自己绝对没有主动把女儿做顺水人情。

认了命的夫妻二人才开始张罗给女儿请先生教礼仪,至于为什么不迟迟开口告诉她,还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太了解自己女儿的秉性了。

要是早早就开口告诉她,她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将府中闹得鸡飞狗跳才好。倒不如拖到最后一刻告知她也好,这样她即使心有不满也无力回天了。

白崇斟酌着开口道:“阿澈,这几日你听讲的感觉怎么样,是否劳累啊?”

“我岂止是累,简直是要累得要死了。”白秋月往椅子上一躺,喋喋不休道:“卫老先生讲课枯燥无味,可是女儿还是要坐在案前一直听一直听,坐得腰都要断了,脖子都要酸死了。不过还好阿七在,也不至于无聊死了。”

徐令容看她的坐姿如此狂放不羁,便已经开始皱眉,又听到她一直把“死”字挂在嘴上,不禁握紧了拳头。

白崇在此时抚上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回过身接着道:“阿澈仅仅才上了几天课就这么抱怨,有没有想过天下的举子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才可能得到进入宫中面见天颜的机会。”

“所以我一直都很钦佩读书人。”白秋月直起身诚心诚意道。

白崇不禁哑然失笑,他继续循循善诱道:“那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阿澈点头,就可以进入本朝贵胄子弟才能入学的国子监里,你愿不愿意呢?”

“虽然我是挺一心向学的,可是阿爹阿娘,就算有这种机会,我也不太愿意。女子又没有做官的机会,纵使我学得一肚子学问,还是要囿于宅院,太憋闷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们不怕我到了那种地方会被刁蛮大小姐欺负吗?”

白秋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俩,心想阿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人在官场上欺负了,所以拉着自己和阿娘在这里陪他玩过家家。

可是她四岁的时候就不做这种没有根据的白日梦了。

徐令容被戳中了心事,伸出手在丈夫腰后狠狠掐了一把,意思是看你做的好事。

白崇强忍着疼痛还得安慰女儿道:“阿澈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只要咱们做好自己,就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们的,对不对?”

“阿爹今日好奇怪,怎么一直在说这种不着调的话,而且我根本不可能进国子监的,所以阿爹不用这么费心安慰我啦。”她开朗的笑道。

可是阿爹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光看着她,那目光里包含着愧疚,鼓励,担忧,期待等等等等。

于是白秋月笑到一半的嘴角僵硬了,她又看了看阿娘,发现对方也是一样的表情,不禁不可置信的又重新问了一遍:“我是不可能进国子监的……吧?”

白崇首先看不下了,他起身拍了拍白秋月僵化的肩膀,把来龙去脉简短的说了一遍,简要道:“总之,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日就送你离家。”

下一秒,正厅里传来白秋月撕心裂肺的嚎哭“我不想去啊啊啊啊!”

阿七感到树枝上的鸦雀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尖锐声音惊动,扑棱一声飞走了。

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挪动地方,脚下都有些发麻了,不知道小姐和老爷都说了什么,怎么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心里还惦记着为小姐打秋千的事,可是眼见着天都要黑了。

正打算要不要动身前去正厅找小姐问问她是不是忘了这事,下一秒,一个略带着花香的影子就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他连忙反应过来把对方紧紧搂住,正打算开口,却听到怀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他连忙惊慌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老爷责骂你了。”

白秋月紧紧抱住他没撒手,在他怀里哭着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有什么委屈慢慢讲。”阿七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把手放到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你先……让我……哭一会,反正做什么都不会有用了。”白秋月哽咽着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阿七的怀里抽出来,眼睫上还挂着大滴泪珠道:“我阿爹阿娘不要我了,他们要把我送进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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