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的嗓音低沉又带着魅惑,让人听了就有种崩溃的不寒而栗。
顾霖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并不适应二人如此近的距离,微微往一侧挪了挪,想要给自己留一丝喘息。
男人却偏不让她如意,上前几步从后将她整个揽在了怀里。
她前有桌案,后有他压着,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答:“没想什么,世子恕罪。”
“没想什么,能让你莫名其妙笑起来?”陆熠冷嗤,炙热的气息吐在她幼嫩的脖颈,“在想情郎?”
“没,没有!”顾霖吓得几乎跳起来,她身子用力往旁边一让,终于得以在困局中脱身,膝盖一弯就跪在了男人面前:
“我错了,世子恕罪!这墨我重新磨!”
哪知道这一系列逃离的动作太快,冷气灌入唇齿,胸口一阵闷痒传来,顾霖忍不住捂着唇急促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小姑娘咳得双肩不停地颤动,极为难受又不敢大声的样子看着相当可怜。
陆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在地面发抖,如一叶浮萍无所依靠,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他用指抵住桌案,将身子侧开一些,好看到小姑娘被双手捂着的侧脸,忽然,顾霖像是察觉到了倾注在身上的目光,仓皇地抬头──
那双含水的眸子里盛满了盈盈泪光,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言,有恐惧、害怕、难堪……却唯独再没有像当初一般热烈的欢喜与爱慕。
陆熠微怔,眼底的阴沉一闪而过,转身回到了桌案。他随意拿起一封堆积着的奏折,淡漠道:“起来。退下。”
竟是轻轻揭过了?
顾霖不解他今日为何如此阴晴不定,闻言倒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退后。
随着她下垂的眼睑,眼眸里满溢的泪珠一颗颗落下,她胡乱用手背拭去,将自己尽量藏在烛火映照不到的暗处。
纵然已经准备好为奴为婢,可真正入了这难堪境地,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逃离。
陆熠没有再看她,开始凝神处理剩余的奏折,这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正在她候在暗处揣测着自己能何时回到偏室时,书房门外叩门声再次响起。
“世子爷,”徐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孙洛姑娘求见。”
孙洛?摘星阁中那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姑娘?
顾霖心头猛地一颤,就听男人无甚情绪地回:“不见。”
外头安静了片刻,又响起声音:“世子爷,孙洛姑娘说此次来是为了孙大人的事。”
只见伏案疾书的男人朱笔一停,半晌后才回:“请进来。”
书房门徐徐打开,映入一丝月光。孙洛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手中端着碗汤羹款款走入。
她应该并没有注意到暗处还有人,身姿步调都走得极有风情,显然是私下里用心练过。
顾霖躲在暗处,顿时觉得一阵尴尬。同为女子,这位孙洛姑娘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懂?只是良辰美景,本该是男女独处的浓情蜜意,此刻却突兀地多出了一个人,真真是扫兴。
孙洛若是得知,她这个沦为婢女的世子夫人,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也不知是何感受。
想到这里,顾霖自觉地又往暗处挪了挪,终究自己现在是个伺候的下人,不声不响地隐在暗处等她离开,应当是无碍的吧?
孙洛果真一颗心全在陆熠身上。见到案上的男人,她面上划过欣喜,又很快羞涩地垂首,柔声道:“洛儿见过陆哥哥。陆哥哥夜间伏案想必饿了,洛儿便亲手熬了人参燕窝羹。”
陆熠手中毫笔被迫停下,闻言皱眉,不耐地望过去:“方才徐答说,你有事寻我?”
“是,是为哥哥的事而来。”孙洛精心打扮过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掩饰道,“哥哥不在身边,洛儿无所寄托,便将世子当做了哥哥。叨扰府上实在冒昧,故今夜趁着机会带了汤羹过来。”
陆熠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端着的东西,视线极快地往顾霖藏身地地方一瞥,又重新挪回孙洛身上,淡道:“放那儿吧,费心了。”
“是。”孙洛倒并没有因为对方冷淡的态度气馁,乖巧地将汤羹放在一侧的小几上,依旧柔声细语地关怀,“洛儿听说陆哥哥每晚都会伏案,着实辛苦,不若今夜就让洛儿帮您磨墨吧?”
说着,孙洛自顾起身行到桌案侧,站的正是刚才顾霖的位置,她正要伸手拿起墨块,却“啊”的一声,惊诧道:“这砚台四周怎的溅出了这么多墨汁?若是这些墨汁沾上了奏折该多耽误陆哥哥理政,洛儿这就擦去……”
只是没等她手中的帕子碰到那滩溅落的墨汁,就被一支通身漆黑的羊毫朱笔拦住。
陆熠目光沉沉,眸子里的阴鸷让人看着背脊发凉:“不必,你既然为孙瑞的事情来,还是先说正事。”
孙洛无法,只好手回收,搬出了早已编好的理由:“是,洛儿是想问问哥哥在大理寺……”
听到“大理寺”三个字,顾霖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正盼着能通过这场对话得到一些有关爹爹娘亲的消息,男人却陡然打断了孙洛。
顾霖心中“咯噔”一声,浮上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熠的目光直望向自己的藏身处,道:“你先出去。”
一阵遗憾自心头划过,顾霖只得放弃了偷听,也是,按照陆熠滴水不漏的严谨处事,又怎么会给她探听的机会。
在孙洛惊诧的目光中,她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还颇为同情地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就低头飞快地离开了书房。
“陆哥哥,她……夫人她……”
陆熠依旧面无表情:“无妨,你继续说。”
孙洛终究是因为震惊,再也找不回方才的风情柔意,只好不甘心地将话题扯到孙瑞:“洛儿前几日听府里下人说,哥哥并未远游办事,而是被关进了大理寺牢狱,可是真的?”
其实这事早在她命人到府外打探顾府时,就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虽然版本不一,但大抵说的便是以哥哥为首的寒门之士,前几日为了以正朝堂恶劣、党、争风气而拍案而起,陛下为了彻查此事,将双方都关进了大理寺牢狱。
其结局也显而易见,陆熠权势滔天,又极受京都百姓的拥戴,只要他站寒门,则寒门必胜,世族一定会分崩离析。
所以,她心中笃定哥哥就算身在大理寺,也不会吃任何亏,说不定出来后还会加官进爵,带她从此走上富贵荣华的道路。
想到这里,孙洛心中就是无比的畅快。她与哥哥是贫苦出身,又幼年丧失双亲,最艰难的时候连树根都吃过,这一切不就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富官世族娇奢压榨他们导致的吗?
如今她厌恶的世族没落,身为寒门的自己崛起,她这几日连做梦都要笑出声。
若是春风得意下能嫁给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那边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了!
孙洛唇角微勾,想起刚才顾霖低声下气离开地落寞背影,她心中愈发自信──无妨,她可以仗着哥哥与陆熠的关系留在定国公府,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世上哪个男子能够逃过她的手段。
从前在莫城,她可是使计诱得大半个莫城的富户子弟对她俯首称臣呢!
陆熠看了孙洛一眼,解释道:“你哥哥虽在大理寺却很安全,我已经上下都打点过,寒门大臣在里面都不会受刑讯,不出三日,他们即可离开。”
“当真!”孙洛笑起来,朝男人行了一礼,“陆哥哥果然被百姓尊为战神转世,怪不得哥哥从前总说,只要有陆哥哥在,寒门就永远不会出事。”
这一连串赞美兜头而下,饶是谁都会眉开眼笑,可陆熠却依旧眉目清冷,似乎刚才赞美的对象并不是他。
男人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觉得耳边甚是聒噪,便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孙姑娘不宜在此久留,不送。”
孙洛脸色一僵,再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只好慢吞吞地离开了书房,临走到门口,她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叮嘱:“陆哥哥,夜里凉,你又如此辛苦费神,记得喝洛儿亲手熬制的燕窝人参羹。”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伏案的冷峻侧脸,以及屋外呼呼的风声。
孙洛咬了咬牙,终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徐答望着孙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澜沧院门外,鼻子里冷哼一声,正要回身将书房门关进,突然发现主子正一脸阴沉地站在漆木门后,手里还端着个精致的托盘。
他双腿一软,踉跄几步才堪堪站定,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男人抿唇,声音依旧淡淡的:“她人呢?”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徐答立即心领神会道:“回世子爷,夫人出了书房后,就回了自己的偏室。”
陆熠“嗯”了声,随手将手中的托盘塞到他手中,径直往外走去。
徐答一脸懵的望着托盘内满满的一碗汤羹,又往往早已空无一人的院落,忽然开始纠结自己是吃还是不吃。
正犹豫着,屋顶上噼噼啪啪一阵响,林建飞身而下,落在他身侧。他看一眼对方手中的碗,酸溜溜道:“哟,到底是随侍福气好,这就又续上了?”
哪料到徐答却没好气地将汤羹整个往林建怀里一递:“那送给你吃了!”说完,他拔脚就走。
林建吐掉了嘴里的干稻草,追上去:“你今天怎么像吃了炮仗似的?燕窝人参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嫌弃?你真不吃?那我吃了你可别后悔。”
“谁后悔!”徐答脚下不停,他的胃可是被娇养惯了的,熬的人不对,食材再好也没用!
──
顾霖离开书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在那个阴冷又黑暗的地方站了许久,面对的又是陆熠,她委实身心都不太好过。
此刻回到属于她的简陋偏室,她整个人都松泛下来,药院已经差人送来了压制风寒的汤药,只是时辰应该过去久了,整碗汤药黑漆漆的,一点热气都没了。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炭火,顾霖不想再折腾,就着凉茶一口气喝了那碗药,又向澜沧院的烧火房讨要了点热水沐浴。
烧火房对她还算和善,给了她一大桶热水并帮着搬去了偏室,顾霖这才免去了劳力之苦。
折腾了半个时辰,顾霖已经疲乏不堪,身子缩进被褥中就沉沉睡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夜半之后,屋门轻声而开,紧跟着踏进来一双玄黑云纹锦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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