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歇了声,蹲在榻边有一瞬出神,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动,可她站在荒原之上,四处迷茫。
那一日,江逾明睡了多久,她便在旁边待了多久,不知不觉昏黄落幕。
厢房很静,鹤炉里的熏香很淡,既安神又清爽,她待得莫名,连夏日的燥意都散了一半,静水流深里,姜辞忽然想起第二次在书院见到江逾明的场景——
逃课被姜父发现后,姜辞乖了一阵,姜溯怂恿逃学也不去了,规规矩矩地在书院习字静读,像书香门第的闺秀似的。
姜溯的同窗都说姜辞转了性,玩笑似的说要跑去看热闹,姜溯嗤之以鼻,撂了一句话:“装呢。”
确实是装的,姜辞不规矩惯了,哪能说好好念书便能好好念书?这不,坚持了没两日,便升了降旗,口里还振振有词,说是实在困得不行,走路都是飘的。
谁知,就这么回头趴下打盹的功夫,瞳孔一缩——江逾明坐在她身后。
几乎是一瞬,姜辞的瞌睡全跑了,转身的动作比她翻墙还快,陡然挺直的脊背带着大写的刻意。这是她第二次见江逾明。
很近,近在咫尺,就坐在她身后,夏日蝉鸣清脆,杨柳微斜窗牖,雨过天晴的尘叶香重也清新,她在这杂陈中,想到了江逾明的眼睛,漂亮的丹凤眼,深幽黑亮的瞳色,不知会不会在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后颈……
姜辞立着书,捧着脸,暗自红了耳廓。
翌日上学,姜辞特意找了个江逾明身后的位置。
她记得那日也是个好天气,雀鸟落上窗檐,夫子难得不说四书五经,讲了游记,她刻意又不刻意地看着江逾明,心思全在九天外。
姜辞很喜欢看江逾明的背影,玉带环腰,挺拔劲瘦,身形颀长,墨发如瀑,光是看着,便觉得心神安定——她看爹时不觉得,看大哥更不觉得,只有看江逾明有这种感受,她很喜欢这种感受。
姜辞看得出神,不想课毕前,江逾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一阵稀里哗啦,姜辞好不容易立在案上的书卷倒了,她连忙扶起把自己挡住,心口砰砰的跳,等她大着胆子再看回去时,江逾明已经转回去了,像是没回过头一般。
之后的几日,姜辞一直坐在那个座位,听夫子讲学,替大哥抄书,看看背影……
直到后来,江逾明坐到了最后一排……
“怎么没走。”
不知何时,江逾明坐了起来,像是睡得太沉又没睡够,神情还有些迷离,见姜辞蹲在旁边,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榻上:“一直蹲着?”
姜辞站起身才发现腿已经麻了,这会儿坐在榻边,小幅度地动:“我怕有人进来,撞见夫君青天白日的睡觉……若是有人问,便让云霜说是我在睡,我喜欢睡觉……”
姜辞越说声音越小,江逾明坐在她身后,刚起身,身上暖融融的,温度不远不近地贴在她身后,是让人很舒服的温热。
“嗯。”江逾明还没睡醒,声音低低的,抬手压了下她的发顶:“没人说我。”
姜辞晃着的脚停了。
“为什么喜欢睡觉?”
这问题真叫人回答不了,姜辞别过头,说:“不知道。”
“之前叫你用早膳,是不是很勉强?”
“还行。”
“以后不叫了。”
姜辞觉得他今日很好说话,跟着软了下来:“……偶尔可以叫。”
“嗯……腿好了?”
姜辞顿了顿,慢吞吞地答了声:“嗯。”
江逾明看了眼天色,道:“该用晚膳了。”
姜辞跟着江逾明出了厢房,晚风一吹,醒了大半,她站定,眼底还有几分浅笑:“夫君先去,我突然想起还有东西落在素卿那儿了。”
江逾明简淡如柏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一瞬,之后浅浅收回,应了声好。
小憩后,江逾明精神好了不少,心情却没放松下来,这份心情在他等了姜辞两刻钟后,隐隐急躁,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抓不住了。
云霜只能去找夫人。
谁知刚出琇莹院,便看到夫人把头靠在门上,整个人恹恹的。
云霜还没见过夫人这般模样,快步上前:“夫人在这里作甚?世子还在等夫人用膳呢……”
话音还没落,姜辞把头靠在了云霜肩上,唤她:“云霜。”
云霜一怔,夫人上一次做这个动作还是在荆州,那时夫人的心很乱,云霜也跟着乱,像是采到松果无处藏的小松鼠:“怎么了夫人?”
姜辞闭了闭眼:“我不想用膳。”
云霜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撒娇,轻声哄道:“世子在等夫人呢,叫奴婢来寻夫人回去。”夫人这个状态,就是要哄,“厨房今日做了好些夫人喜欢的菜,芋泥香酥鸭,西湖醋鱼……”
姜辞无力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她是不能不去用膳的。
“知道了,就去。”
江逾明见她进来,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个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方才走路太急,累着了。”姜辞调了调状态,笑着问,“夫君,我听素卿说芳菲院这几日很乱,三姑娘怎么了?”
江逾明收回目光:“江娴让月见到大理寺买通人,把孙嬷嬷毒哑,刚好碰上雷侍郎之子雷呈出事,大理寺把她请去大理寺问话了。”
“雷呈死了?”
江逾明点头。
“孙嬷嬷呢?”
“孙嬷嬷没事,那人打算下手的时候,让路重抓住了,路重是大理寺右少卿。”
这人姜辞还是知道的,是奉京有名的纨绔,比虞婉弟弟还要顽劣些,但人也是真有本事,破案了得,功夫了得,样貌也出挑,长得比姑娘还白。
姜辞点头又问:“江娴被请去大理寺问话,这岂不是说她做的事都被萧世子知道了?”
江逾明蹙了眉:“被知道?”
“她喜欢萧世子。”说完,姜辞才觉得自己脑子是糊涂了,竟和江逾明说这种女儿家的私房话。
江逾明倒是不觉得有异,接过话头:“是知道了,过两日诗会,萧世子怕是要和素卿谈一谈。”
他说的是江素卿,看的却是她。
姜辞垂下目光用膳,避开了江逾明的试探,仿佛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事,而不是儿女情长。
姜辞挑挑拣拣,晚膳用得少,只用了一碗汤,几块鸭肉。
用完膳后,姜辞又说要去芝兰院,和江素卿挑诗会的衣裳,匆匆告辞。
她一走,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江逾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悄悄地暗了,姜辞泡完脚后,进了里室,江逾明已经在那看书许久了。
到底三日没见,乍然看到江逾明坐在榻边,还是有些不适应。
姜辞到榻上睡好,江逾明放了书,问她:“要睡了吗?”
“嗯。”
江逾明吹了灯。
姜辞仰面躺了一会儿,不舒服,翻了个身,背对江逾明。
这一夜深了许久,蛙鸣换了好几次,姜辞却一直醒着,心跳声很吵很快,烦得人无眠,好似心口糊了一团线,勾缠连绕,她想分开,却越理越乱。
她自认不是喜欢纠缠的人,当初离京也确确实实动了退婚的念头,可多年的心意终究是放不下,绣了十几个荷包,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送。
芍药之语结情又是别离,她以为的离京,再无归期,一朵芍药也不算逾矩。
可到荆州那日,是奉京快马加鞭退还的定亲信物。
一送一还,山河千里,定情不过如此,所以荆州三年,她时常想起他。
回奉京前,姜辞想过他会变心,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到,她也做好了江逾明退亲的准备,可依旧没有,聘礼送到府里,结结实实把她吓到了。
当时的她只觉得情深意重不过如此。
她什么都没问,嫁进了侯府,红妆十里,江逾明一次没有负她。
为报此情,姜辞事事上心,尽善尽美,不想看他为琐事皱眉,也生怕自己让他有一点的不满意,他公务繁重,她操持家里,往日里相敬如宾。
姜辞累吗?她是累的,但她一直以为他们能这么走下去。
姜辞的娘亲过世得早,她对感情没什么概念,所有的喜欢都是茶楼梨园里话本子给的,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便分离,他们磊落又干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一直觉得就该如此。
可如今自己亲历了一回,才明白什么叫戏子无情。
磊落和干脆的背后是会痛的,没人告诉她。
江逾明喜欢的是旁人,他们应当分开,姜辞自以为做得很好,她抽刀断水,却发现水更流……
姜辞慢慢缩了起来,指尖用力得发白,腹中隐隐作痛,冷汗涔涔地出,到最后,疼得青筋若隐若现。她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鬓发在枕上轻蹭,却奇异地觉得痛快,只是若这痛能早点来便好了,痛得早些,说不定就能分不清到底是痛还是悸动。
这晚,江逾明没由来地睡不踏实,浅眠间隐隐感觉到身侧几次缓慢的翻动,他感觉到身上的被子在跑,又等了一次翻动:“怎么了?”
姜辞没应他。
他知道姜辞还醒着。
衬着月色,江逾明看到姜辞的背影一耸一耸,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伸手把人搂过来,谁知姜辞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背尽是濡湿的汗。
“不舒服?”江逾明皱了眉,起身要叫大夫。
姜辞在那阵痛中,抓住了江逾明的手,发顶往他胸口上蹭,难耐又虚弱。
“不要……”
喘息里,江逾明看清了她惨白的脸色:“是哪里痛?”
姜辞没说,一直抓着江逾明的手不放。
胃疼。
快离了。
书院躲猫猫那段,男主视角会再写一个~~
感谢 言寺 同学的地雷和营养液哦,撒拉嘿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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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芍药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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