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承露台漫着三月细雪似的柳絮，十二扇鎏金蟠龙屏风后，沈知意跪在沁凉的青玉砖上。胭脂色的梅子饮正顺着她鹅黄襦裙的缠枝莲纹往下淌，嫡姐沈明月半个时辰前"失手"打翻琉璃盏时，鎏金护甲故意划过她手背的旧疤。
"沈二姑娘这身衣裳，倒像是东市布庄扯的素锦？"德妃染着蔻丹的指尖掠过她肩头，金镶玉护甲勾破半幅衣料，露出内里粗麻中衣的经纬，"上月赏给沈家的十匹蜀锦，莫不是被耗子叼去絮窝了？"
沈知意垂眸盯着砖缝里搬运糕屑的蚂蚁，远处太液池的划桨声混着贵女们的嗤笑钻进耳中。父亲被扣在户部查账的第十五日，长房连她院里最后一匣银丝炭都克扣了去。若非今晨嫡姐突发红疹，这等面圣的"殊荣"原该轮不到她这个生母早逝的庶女。
"民女惶恐。"她将额头贴上手背，发间唯一的银簪硌得生疼，"家姐突发急症，仓促更衣实乃大不敬。"
九重绛纱帐后传来玉器相击的脆响，皇帝的笑声惊飞檐角铜铃下的燕雀："无妨，齐王家那小子就爱鲜亮颜色。李慕白！还不滚出来见你未来王妃！"
琉璃珠帘忽地哗啦作响，滚进来个金线密织的锦团。十七八岁的少年裹着孔雀羽大氅，发间歪插的碧玉簪挑着半片柳叶，手里攥着的烧鹅腿油星子正滴在玄色锦靴上——那靴面沾的朱砂土，分明是御花园独有。
"皇叔！"李慕白就势滚到龙案前，油手在明黄缎面抹出两道锃亮印子，鹅腿骨顺势塞进奏折堆，"您看这鹅腿像不像前日输给我的汗血宝马？马蹄印子都一般圆润呢！"
满殿抽气声中，沈知意余光瞥见少年腰间晃动的玄铁虎符。那枚能调动北境三军的令牌，此刻正随他扭腰拍打鎏金香炉，在炉身刻下蛛网似的细痕。
"成何体统！"御史中丞的呵斥刚出口，就被飞来的鹅骨头砸歪了乌纱。李慕白蹦上紫檀木椅，羽氅扫落三足青铜爵："老匹夫莫急，待本王大婚时请你吃全鹅宴！"
"胡闹！"皇帝抄起和田玉镇纸又放下，眼底笑意如池中鲤一闪而过，"这位是沈尚书次女，你未来的..."
"美人！"李慕白突然扑到沈知意跟前，烧鹅油蹭上她月白袖口，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腕间旧疤，"皇叔待我最好！这美人比御兽园的猞猁还漂亮！能养在府里斗蛐蛐吗？"
沉水香混着烧鹅味扑面而来，沈知意忽觉腕脉被轻叩三短两长——这是漕帮传递十万火急密信的暗号。她抬眸正对上少年醉眼，那眸底清明如利刃出鞘，哪有半分痴态。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沈知意将砒霜混进玫瑰露，白玉盏中泛起诡异的翠色波纹。雕花窗外瓦片轻响，她素手打翻妆奁，羊脂玉镯摔在青砖上裂作七瓣，恰成北斗七星状。
"娘子好狠的心。"黑影翻窗而入，玄色夜行衣沾着夜露，袖口金线螭吻纹在月光下流转，"这镯子抵得上本王半年俸禄，不如拿你抵债？"
沈知意慢斟碧螺春，看茶叶在杯底舒展成雀舌："王爷夜探闺房，莫不是要学那梁上君子？可惜妾身妆匣里最值钱的..."镜袱忽掀，数十枚淬毒银针破空而出，"是扬州薛家送的见面礼。"
李慕白旋身避开，银针钉入身后屏风，在苏绣孔雀翎眼上拼出个"蠢"字。面罩落下时，白日醉态已化作寒星似的眸光，他捻着碎玉抵住她咽喉："沈二姑娘可知，你父亲贪墨的军饷够诛九族三次？"
"王爷又可知，"青瓷茶盏推过桌案，盏底压着半张泛黄地契，"您西郊别院的八百漠北死士，昨夜已被大理寺少卿的猎犬嗅到踪迹？"
五更鸡鸣撕开夜色，案上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李慕白把玩碎玉忽笑出声："明日花轿临门，娘子是要带着砒霜当嫁妆？"指尖玉片划出北斗轨迹，"还是想给为夫雕个合衾杯？"
"王爷不妨多备几件外袍。"描金木匣咔嗒轻响，十二个骷髅标记的青瓷瓶森然列阵，"毕竟大婚当日误饮合卺酒的新郎，京城今年已折了三个。听说赵尚书哭灵时还在念叨'鹤顶红不该配竹叶青'..."
晨光漫过万字纹窗棂，碎玉相击声惊起檐下宿鸦。李慕白跃上墙头回眸，朝霞将他侧脸镀成金红："娘子可知本王为何选你？"
沈知意将砒霜撒入窗下夜来香丛，罗帕倏地甩出裹住信鸽："因我识得西域金环蛇与岭南银环蛇齿痕差异？还是..."指尖掠过鸽爪铜管，"看出王爷在御前扮猪吃老虎？"
"因你摔镯子时，"少年身影没入漫天霞光，余音缠着惊飞的鸽羽，"左手拇指紧扣小指——这是唐门弟子发暗器前的起手式。"
瓦当上忽传来喷嚏声，暗卫十七揉着通红的鼻头跌落墙根，怀里枣泥糕渣撒了满地。沈知意倚窗轻笑，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映着满地碎玉，忽见李慕白反手掷来半块玉佩："明日花轿若敢绕道朱雀门，当心本王把合欢散撒满迎亲路！"
五更梆子将将响过，齐王府的朱漆大门已悬上红绸。管家捧着婚服穿过回廊时，正撞见蹲在房梁啃烧鸡的李慕白。"殿下！这喜服..."话音未落，孔雀羽大氅兜头罩下，油渍在锦缎上洇出个肥鸭状的污痕。
沈知意这厢点完七十二抬嫁妆，忽见箱底暗格里蜷着条金环蛇。碧玉簪挑开蛇信时，毒牙上竟裹着张字条："娘子妆奁寒酸，特赠活物增色——慕白手书"。窗外适时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九的哀嚎惊飞满树昏鸦："十七哥！你说王爷给蛇喂巴豆的法子不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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