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康很是忧心。
前两日湖州出了一桩命案，本是一桩小案，地方了结了便是，却不知怎么，一番抽丝剥茧，牵出了几年前的一桩旧案。此事惊动了湖州的知府，又一番辗转，报到了京城，官家看到奏折之后十分震怒，命太子彻查此案，世子便也被留了下来。
世子爷先前也曾为了查案彻夜不归，只消派他回府告与王妃便可。可是昨日他方要离去之际，世子爷却叫住了他。
“去园子一趟，告诉她今日不必等了。”
乐康大吃一惊。
世子爷果然对灵雨有意！
乐康乐呵呵地接了指派，从王妃处回园子时，却并未在世子门口见到灵雨。他问了两个侍卫灵雨可曾来过，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乐康心中不解，只好问到信芳那处。原来灵雨睡了一日，自午后被如清叫起来后，吃过饭又睡了，她没有吩咐，她们也不好叫她起来。
乐康的脸瞬间就垮了下去，亏世子爷这般惦念着灵雨，灵雨却一点面子不给，连等都不等世子爷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世子爷的面子往哪里放？
他不能让世子爷知道灵雨未等他……
乐康思绪飘远，想来世子爷只是随口一提，这么冷的天，怕灵雨小娘子在外站久了，又生了病，到时又要劳烦世子爷为她诊治。世子爷定是因为嫌她麻烦才命他走那么一趟，才不是因为心中有她！
乐康想到此，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回去复命了。
小山一行人彻查了一夜，乐康一脸心痛地服侍自家世子爷用早饭，还未张嘴询问世子爷今日可要回府，小山却先问道：“昨日消息可带到了？”
乐康一愣，下意识说道：“已告知了王妃，王妃让世子保重身子。”
小山抬眼，“你莫不是忘了另一件事？”
乐康讪笑道：“说过了，灵雨小娘子也劝世子保重身子呢，还说她今日会等世子爷回来一起吃饭呢。”
小山淡淡地望了一眼乐康，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
……
一日忙碌，众人终于又寻到了些蛛丝马迹。湖州的命案，与京中的一位官员有关。只是此案颇为蹊跷，京中的那官，不过一个六品，却能将手伸向千里外的湖州……此事必有蹊跷。
大理寺卿已然上了年岁，昨夜咳了半宿，后半夜熬不住便去睡了。太子也撑不住，睡了三个时辰。小山睡眠本就少，生生熬了一夜，只在天要破晓之际眯了半个时辰。天刚亮，小山便被乐康叫了起来，同往日那般一样，上了朝。
案子既然有了眉目，小山便将人交到了大理寺，又细细交代了别的事情，耽搁了些时辰。
望着小山阴沉的面容，乐康心里有些打鼓，不知是什么事，热得自家世子爷这般不快。乐康大气不敢喘一声，拉了马车过来，小山坐上车，纵然他睡得少，连轴转了两日也早已疲惫不堪。
马车并不快，小山竟然在车上睡着了。
“世子爷。”小山睁开眼。
“世子爷，到王府了。”
小山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先去王妃处请安。细细地答了王妃的话，小山便退了。
小山方转进园子中，便看见了一群身影。小山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走到平日的棵榴树下，远处的身影似是终于看到了他，终于朝他奔了过来，裙袂翩跹，在空中划出绮丽的弧线。
“世子爷，你回来了。”吃饱喝足，灵雨又回归了平日精气神十足的模样。
所以灵雨回归老本行，提着食盒等世子。
小山望向灵雨，今日灵雨穿得依旧随意，发间只簪了一只玉钗，不似她刚来府上时那般精致、明艳，脸上的笑却同往日那般一样明媚。领口处一圈洁白的兔毛将她整张小脸都圈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笑意融融，望向他的目光真诚又热烈，好似真的很高兴他回来了。
她在等他吗？
“世子爷？”
小山回过神，压下心中的异样，抬脚便走了进去。
灵雨早已习惯他的爱答不理，随他一同入了内。
进入屋内，灵雨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乐康挤到了一旁，“世子爷，我为你更衣。”
小山顿住，灵雨笑意盈盈地望向小山，随后踮起脚，伸手解开了他的大氅，将大氅递给被挤到一旁的乐康。
随后又拿来巾子，伸手捉来小山的手。
小山由她牵着，定定地望向她。他入王府已有十载，在装作王府世子这件事上已经得心应手，却不知为何，方才灵雨为他擦手之时，他心中生出了一股怪异之感。
不过是换个人服侍他罢了……可她带给他的感觉偏偏与旁人不同。
或许他在灵雨眼里，是不同的。
灵雨卖力表现着，这两日王妃又送了不少好东西来。还有那碗汤药……灵雨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想着芙盈的反应，便也琢磨过来了。虽然不是她张嘴骗了王妃，可毕竟是叫王妃误会了，若是日后被王妃知道了，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王妃定然不会问小山，他不说，她不说，王妃就不会知道真相。如此，她只要在众人面前装作二人十分“亲密”，想来便能骗过王妃了。
灵雨笑意盈盈地望向小山，灵雨自觉一套流程下来，二人的关系又亲密不少。现在，该他回他的西天看书，她回她的东天用饭了，二人互不干扰。
“摆饭吧。”
灵雨笑意更浓。
下一秒她便笑不出来了。
小山在她的对案坐了下来。
……
她一直以为小山是天上神仙来着，用不着吃饭的。事实上也如此，她来王府许多日，倒是从来未见他用过饭。
空气中只有碗碟与木案碰撞的声音。
乐康放下饭食，抬眼望向自家世子，恰好小山也望了过来，“将这个与那个，端过去。”
乐康低头，小山指的是山楂煎与紫苏鱼。
他在府中许久，对景孺的口味了若指掌，世子爷是爱吃这两道菜的。
乐康拿起两道菜，随后放到灵雨案前。
灵雨一愣，她桌上有一道樱桃煎和清蒸鲈鱼。
灵雨勾了勾乐康，乐康愣了一下，低下了头，“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乐康望着面前满满的桌案，在对比自家世子爷零星的三道菜，故意道：“许是怕娘子吃不饱。”
灵雨讪笑一声，也指了两道菜，命乐康送过去。
乐康：“……”
景孺收回目光，乐康和信芳众人已经退了下去，空气中很静。
灵雨忍不住打量对面的小山，二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灵雨都能看清小山桌上的菜。小山吃得极慢，似是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也没有爱吃的，每道菜都只夹了三四筷子，随后喝了一整碗荷叶粥，便放下了筷子。
小山抬眼，抓住了偷看的灵雨。
灵雨迅速地低下了头，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案前。
灵雨吃得不慢，该有的规矩却没有被落下，动作优美，无可指摘。
小山注视着灵雨，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盯着桌案的目光比望向他的目光更明亮。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在吃饭时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自幼便是药罐子，为了活命，他尝遍百草，药大多数是苦的，他的记忆，便由苦涩填满，直至有一天，他不知吃了什么，连苦涩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为了不暴露，他很少与旁人一起吃饭，王府送来什么，他便吃下什么，平日在外，他也只拣些看起来很辣还有很酸的吃食，若是有人问他，他也能应答一二。
待得灵雨放下筷子，乐康又冒了出来，将茶递给灵雨。
灵雨望着对面的小山，眼皮跳了跳。
见灵雨喝完了茶，小山便起了身，随后又回到了那张桌案前。
灵雨站起身，往日这时她吃完便要退了，今日小山这般反常，不仅同她一起用了饭，还十分耐心地等她吃完再起身，灵雨走到房门口，却不说话，只笑盈盈地望向小山。
过了许久，小山才抬起眸子。
四目对视。
灵雨笑意盈盈，“世子爷，我为你磨墨可好？”
小山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灵雨缓步移到小山案前，随后坐在小山身旁。
身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芳香，不该挨得这般近……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小山不由又想到先前的那两次，他二人挨得更近。小山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晕作一团，在干净的纸上凝成一块黑疙瘩。
灵雨见小山停下了，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望向小山，小山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又朝他笑了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景孺不动声色回过头，随手将那张纸扔到一旁，“无事。”
灵雨转过头，继续磨墨了，空气中只有“沙沙”的声响。
小山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灵雨又为小山到了一杯茶，随后端坐在案前。
空气中偶尔传来噼里啪啦的炭火声。
小山放下笔，这才想起灵雨还坐在一旁。
“世子爷……”
“你……”可烦闷？
二人同时张嘴，灵雨不解地望向小山，小山却住了嘴，示意她先说，灵雨便道：“世子爷，夜深了，我便告退了。”
小山慢慢地点了点头。
灵雨便朝小山笑了一下，随后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过了许久后，小山将目光从门上移了回来，起了身，向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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