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堆人,唯独侯府的主人无动于衷,没有下跪。
姜深就那样挺拔地站在正前方,常年习武养成的身姿,若不是有些发福,当真是同姜日晨像极了,然而即使年过半百,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身影,想来也是个冲动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难怪都说镇远侯年少时的红颜知己遍布西北,甚至连茯苓公主都对他一见倾心,爱而不得后,竟遁入空门,斩断红尘。
“怎么,侯爷不打算接旨吗?”周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阴阳怪气的,当真是让人瞧着不顺眼极了,恨不得立马放狗咬他。
姜深依旧沉默地站在那儿,大有不畏皇权的意思。
周梁觉着面子上挂不住,又是一顿阴阳:“侯爷这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没想到侯爷这样忠君爱国的名门之将,竟也想要造反?”
“大胆!你敢说本侯要造反?”姜深怒道,“周梁,本侯告诉你,我姜家世代替大辰镇守边疆,我儿自十三岁起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替陛下夺回了一座城池,那时候你周家在哪儿?你儿子又在哪儿?怕不是还在爬树尿裤子吧?如今我儿刚走不久,你就迫不及待要让你那废物儿子娶我女儿,我看你们全家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腻了吧!”
“你!你个莽夫!你居然无视陛下圣旨!”周梁被骂得红了眼,却是个纸老虎罢了,也只能借着狐假虎威恐吓,“姜深,我告诉你!今日这旨你接定了,我就不信你镇远侯真的敢抗旨!难道你们姜家是想满门抄斩不成!”
抗旨确实是大罪,更何况当今陛下向来多疑,最忌功高盖主,若非和皇后相斗多年,无暇顾及其它,而镇远军又远居西北,镇远侯府又从不参与党争,只怕早就皇城盯上,褫夺了兵权。
可今日若真的因此抗旨,那便是授人以柄,如此节骨眼上,若雍都怪罪下来,整个侯府只怕都不得善终。
镇远侯有所顾忌,便未再硬碰硬,只想着如何才能有个两全之法。
“还接不接旨了?侯爷,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我周家好歹是皇亲国戚,同宁远郡主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你我亲家同在一城,总比郡主日后远嫁和亲好呀。”
周梁逼婚的心藏都藏不住了,那周午就是个好色的酒囊饭袋,又怎么配得上沈月宁?周家此举,无非是要羞辱镇远侯府罢了。
而那心狠手辣的陛下,定也是借此事来试探侯府听不听话,若今日他真拒了这门婚事,只怕真如那周梁所说,沈月宁会走上和亲这条路。
但那是月琉璃的女儿啊,是他心爱之人唯一的遗孤,若不是月琉璃,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他没有资格,也不该牺牲她来保全侯府。
姜深心一横,挣扎了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这门婚事,我们绝不……”
“这门婚事若是陛下的意思,那月宁自不敢推脱。”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至院内,众人皆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身后。
那一袭素衣缓缓而来的女子,头上别着红月发簪,素面清冷,眼角泛红,微微上扬的眉眼,若芦苇般坚韧,纤细修长的身姿,又似弱柳般惹人怜爱,眉黛如画的面上,虽毫无妆容,却美过世间万千女子。
众人皆震惊不已,周宁更是看直了眼。
姜深在瞧见她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那张脸同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月宁?你怎么出来了,病还没好呢。”姜深演起戏来,也是入木三分。
沈月宁配合着咳嗽了一声,道:“多谢父王关心,我已无大碍了,今日是哥哥入土为安的日子,诸位却因月宁一人闹得如此难堪,月宁实在羞愧。”
“好孩子,此事你不必担忧,父王是绝不会卖女求荣的,你放心,这婚父王亲自写信去雍都退了!”
姜深的父女情深,的确感动了一批人,至少有志气尚存的宾客站出来替侯府说话,然而也只是少数,大多依旧选择明哲保身。
“父王,且听女儿一言。”沈月宁阻止道,“若真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总归是要接的,不如就请周知府打开圣旨给我们瞧瞧,好让大家都感受一下皇恩浩荡,以瞻仰天子之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梁自没有藏着的道理,欣然拿着圣旨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最后交到了沈月宁手中。
“如何,郡主这下信了吧?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婚!既然郡主接了,那就择吉日完婚吧。”
“不急。”淡淡的二字音量不大,却准确无误的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周梁道:“怎么?郡主还是要抗旨?”
“当然不是,抗旨可是大罪,只是周大人……”沈月宁猛然停顿,许久,方才慢悠悠开口,“您这圣旨,好像是假的得呀。”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怎么可能!你少血口喷人!”周梁恼道,“这圣旨如假包换!是陛下八百里加急送到玉城来的!你如此污蔑,是对陛下的大不敬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他像个狗急跳墙的小丑,沈月宁却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周梁恼羞成怒。
沈月宁先是一声哀叹,而后才缓缓开口:“我笑大人您可怜可悲,连真正的圣旨都没见过,更笑大人您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有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可却不知,你一生仰仗的那人早已失了势。”
一字一句,准确击中了周家的痛处,周梁几乎哑口无言,可他却依旧步步紧逼。
“郡主好伶牙俐齿,只可惜你再怎么颠倒黑白,也摆脱不了这圣旨是如假包换这一事实。”
“是吗?那大人可识得此物?”
沈月宁自衣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之上的龙纹气势磅礴,能吞九霄。
“此乃圣上御赐的龙纹玉佩!见此玉佩者如见陛下!”
众人哗啦一声又跪了下来,大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梁却依旧不信:“你说我的圣旨是假的,那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玉佩是真的?”
沈月宁扫了他一眼:“这个简单,本郡主此次回西北,皇后曾派身边的如夕姑姑一同前来,姑姑,你来看看这枚枚玉佩是真是假?”
“喏。”
如夕握着玉佩只看了一眼,就笃定那玉佩是真的。
“大家这下相信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周梁,这次都无话可说。
“周大人,你的是假圣旨,本郡主这里可是有一份真的。”
她说着就拿出了另一份圣旨,宣读道:“周贵妃欺君罔上,坑害皇子,心如蛇蝎,判处诛九族!”
周贵妃的九族,只有周梁和周宁二人。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父子,如今就像一滩死水烂泥,瘫坐在地上,最终昏死了过去。
可怜他二人直到死之前,都未收到周贵妃失势的任何消息。
……
“月宁你怎么回来了?”
“侯爷,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随着话音摘下的,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化成灰姜深都不会忘记。
“你这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姜日晨笑着道:“当然得回来,不回来谁给父王养老送终啊!”
“你盼我早死是不是!”
“没有没有!父王长命百岁!”
姜日晨的一番话,姜深听了却安静了下来,忽然,他不知何故,一把抱住了姜日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父子之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句回来就好。
沈月宁见他们如此温馨,颇受感触,不忍打扰他们父子叙旧,方要离开,却被一声月宁叫住了。
“侯爷有何吩咐?”
姜深道:“你这孩子,人前都叫我父王了,人后怎么反而生疏了?”
沈月宁却道:“人前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人后自不必如此。”
镇远侯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但沈月宁心中藏着秘密,对篡改信件一事仍然有愧,这声父王终究唤得也不真心,更何况,她还是要走的。
见她依然抗拒,姜深也不好强求,岔开了话题:“月宁怎么看出那封圣旨是假的?”
沈月宁道:“他那封圣旨是真的。”
“啊!”姜深激动极了,“那你手上那个呢?”
“假得,是我根据陛下笔迹写的。”
“……”姜深目瞪口呆,眼神一阵无奈,心道沈月宁和她母亲不仅长相相似,胆子也是如出一辙的大。
这天下能做出圣旨造假之事,也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了。
“那那个周贵妃真的失势了?”
沈月宁“嗯”了声,心里却在想着,陛下心狠手辣,确实不会全然信她,却没想到做得如此绝,要她办事,一点后路都不给她留,如此也就怪不得她了。
周贵妃本就是空有其表的得宠,自古薄情是君王,她得罪了如贵人和皇后,手又伸到了前朝来,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西北山高路远,消息传来传去最起码一月,更何况雍都那两位正斗得死去活来,又怎会在意她在西北斩杀了一个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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