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月明,后院花草刚吃了水,舒展开的叶片水亮如镜,映着天边月色闪闪泛光,风一过,沙沙作响间似在窃窃私语。
而此时,几人也正藏在一片杜鹃花丛后私语。
“殿下,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简思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厮同款布衣,撅着嘴低声喃喃。
此次夜间行动万事难料,为不出差错,莫晚庭原不同意简思铭来瞎掺合,可无奈简思铭执意跟来,于是两人各退一步,莫晚庭点头答应,而简思铭也被迫换了身衣裳。
“换身衣裳方便隐藏。”莫晚庭应答。
“那为何你们不换。”简思铭再问。
简思铭口中的“你们”,除了本就计划藏在花丛中的莫晚庭和林霜,还有微笑着说来帮忙的墨非离,以及往竹林去一半又折回来的姜少棠,一加二加二,五个成年男子缩在一处不算太繁盛的花丛后,略显拥挤。
莫晚庭被挤在中间,左手边是抿着唇的墨非离,右手边是沉着脸的姜少棠,一股莫名的尴尬感阵阵袭来,压得他不敢喘大气,也压根儿不想回简思铭的话。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开门声,几人闻声望去。
此时夜未至寅时,宋辞提前出来了。
几人目不转睛,候着那虫现出形,而那人出了门,却只是默默望着天边,神色平静,腹中也并无任何动静。
宋辞屋前望月望了半柱香,几人也蹲在花丛后盯着他盯了半柱香。
莫晚庭往右看姜少棠和林霜,用眼神问道:“怎回事?”
姜少棠先是弹出两缕灵光投进莫晚庭和简思铭体中,随后用传声术分别对两人说道。
“那人状态不对。”
“你去劝他入睡。”
说着,姜少棠又飞出一缕灵光,指一动,将一脸茫然的简思铭推了出去。
莫晚庭见状,暗声惊道:“师尊!万一那人忽然发作!”
万一虫怪忽然发狂,以简思铭的反应力,定然逃不脱。虽说莫晚庭不大喜欢这个不靠谱的堂兄弟,但却从未想过让其以身试险。
看着简思铭傻愣愣朝宋辞走去,莫晚庭皱着眉动身欲一同过去。
或许是蹲的时间太长,莫晚庭双脚略微发麻,竟不知不觉被匍匐在地上的蔓藤缠住了,起身的瞬间,莫晚庭脚跟不稳猛然晃动。
事发突然,可墨非离却像是事先知晓一般,迅即伸手托住莫晚庭。
本来莫晚庭都快稳了身,怎料姜少棠又蓦地伸来手,将人一把拉过去,于是——莫晚庭结结实实倒了,只不过是倒在姜少棠身上。
那一刻,莫晚庭仿佛听到了墨非离的一声轻笑,慌忙从姜少棠身上起来。
“那人不会害简思铭。”
姜少棠按下莫晚庭,一声暗语传去。
莫晚庭不知师尊为何如此确定,但他当回神朝简思铭那处看去时,两人的确何事都没有发生,气氛亦如白日那般和谐。
简思铭同宋辞说了几句话,宋辞点着头回屋。而后,简思铭在姜少棠的威逼下,独自一人钻进屋旁竹林中藏好。
几人继续在花丛后等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宋辞再次推门而出,只是此回,他不再是痴痴望月,而是缓缓踱步来到草木繁盛处。
宋辞停在几人的侧前方,距离极近,在明亮月光的照映下,甚至能看清其脸上的细微神情:落寞,茫然,空洞,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几人屏息凝神,终于,宋辞仰起头的瞬间,腹中开始泛起微光,一霎间,一声尖锐的鸣叫响起,如婴孩啼哭划破寂静之夜,诡秘之感一瞬四散开。
“鬼婴”声出现,紧接着,虫怪也按捺不住,开始在宋辞腹中蠕动翻滚,与此同时,周遭露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腾浮起,化作缕缕轻烟钻入宋辞腹中。
莫晚庭见状欲出面将那虫怪引出绞灭,然而下一刻,宋辞突然睁大双眸,像是清醒了一般,倏尔从身后提起一柄尖刀,义无反顾往腹中刺去。
“宋公子!”
惊声起,灵光与飞针一同朝宋辞手上飞去,只一刹,尖刀落地,那腹中婴啼与虫光也瞬间停止。
宋辞惊目看着几人,眸中是无尽绝望,忽然间,他抬手捂住双眼,情绪骤然失控。
“为何拦着我!”
“我好容易清醒一回!为何不让我做个了断!”
宋辞的叫喊撕心裂肺,重重跪倒在地,就在此时,腹中的东西似是兴奋动了一下,宋辞最先发觉,又迅速拾起尖刀再次朝腹中狠狠刺去,这一回,刀刃深深没入腹中。
“宋公子!”
莫晚庭惊唤一声,上前扒开宋辞紧握刀柄的手,紧接着将其薄衫撕开,只见八寸刀刃近乎全然刺进腹中,刀口处血肉模糊,然而,那虫怪竟还在上腹蠕动……
“没刺中,对吗?”
宋辞吐了一口血,颤声问。
“宋公子,你莫慌,我帮你。”
说着,莫晚庭握住宋辞的手念起驱虫咒,然而,方才还兴奋的虫,此刻没了任何动静。
驱虫咒,无效。
看着眼前的一切,莫晚庭瞠目结舌。
虫怪现形,通常会迷惑宿主心智,使其发狂暴走,而宋辞虽痛苦却清醒万分。
宿主不狂,驱虫咒无用,难道真要取了他的性命,才能将虫绞灭吗?
猎虫多年,莫晚庭头一回遇到此情况,他目光流连在刀与虫之前,眉头紧皱。
“殿下不如先替宋公子将刀拔出来。”墨非离提议道。
“此时拔刀,宋公子恐怕受不住。”林霜开口。
“那是常人。”墨非离盯着宋辞腹上的刀,走上前,柔声又道,“在下可帮殿下试……”
墨非离话未说完,一道白影朝莫晚庭飞去。
“退后。”
话音落,姜少棠将莫晚庭推开。
莫晚庭反应之时,姜少棠已握紧刀柄,一霎将刀拔出。
出乎意料地,拔刀时,伤口没有鲜血飞溅,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愈合,几乎是在一瞬间,宋辞腹间除了留下血迹,已半分没了重伤过的模样,连疤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沉默已久的宋辞再发声。
“诸位,是不是认为宋某是怪物。宋某自知此事荒谬,也曾几度欲尝试将那孽物除去,可是,一凡被它发现,不论宋某使用何种方式,始终不能如愿。”
见宋辞清醒着,莫晚庭伸手去扶。
“地凉露重,宋公子先起来吧。”他将人扶起来,又问,“宋公子可知自己是何时出现了异常?”
宋辞望着莫晚庭一双黑亮朗眸,顿感温暖亲和,戒心也渐渐放下。
“半年前,渝水城骤发洪灾,洪水退去后,疫病肆虐,我与家父一同研制方药,帮助城中百姓抵抗疫毒,万幸方药得用,上方粮药医官也援助及时,疫病渐渐得控,然而,就在灾祸将平之时,医馆来了一名妇人为子求医……”
宋辞徐徐叙述着,眼中迷离生雾,仿佛又见到那日情景。
“大夫!求求大夫,救救我儿!”
慈心堂门前,一妇人跪地哭求,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怎么是你。”一留着短髭须的男子匆匆走出医馆,摇头对妇女说道,“快回去吧,你儿那病,老夫治不了。”
“父亲,此人是。”宋辞听见声响,也从后堂奔来。
“此事你莫管。”
说着,宋父回身将宋辞一同拉回医馆,怎料那妇人见了宋辞,眸中闪过微光,上前便将人拖住。
“公子!公子慈悲,救救我儿吧!”
宋辞回眸,可无奈父亲执着,只能让妇人放手。
入了医馆,宋辞询问起那人,宋父将他引至里屋,低声叹道。
“那人之子未婚配,却莫名得了喜脉,时疫刚退,便来求汤药落胎,为父劝不动,给了她几剂药方,怎知那人却说,其子服了药,不仅不落胎,胎相还愈发明显了,家中人想尽办法,也不能除去胎物,甚至人人得了幻听,夜半听见婴孩哭啼。”
宋辞闻声惊异,问:“男子有孕?当真有此事?父亲莫不是误……”
误诊两字还未说完,宋父怒目严肃道:“为父诊了数十年的脉,那喜脉滑实有力,难道还能错诊了不成。”
宋辞低头致歉,不再过问。而医馆外,那妇人止了声,从天明跪至天暗。
这一日,惊奇与善意一同刺激着宋辞的心,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出门看了看那妇人。
“为何不将胎儿诞下。”宋辞问。
“公子不知,我儿因那孽障寝食难安,原本强健的身子,现已瘦骨嶙峋,若是公子不救,那我儿,怕是熬不过几日了。”
那妇人边说边哭,宋辞不忍心,便答应同她去看看。见到那人的瞬间,宋辞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怜悯,他依据那人脉象,为他开了一副补气散结的药,说先试试。
妇人感激涕零,宋辞连声道不必,从容离开,殊不知,正是那一副药,将他拉进了无尽深渊。
“后来,那妇人说我开的药有奇效,每隔几日便来取一次药,起初都好,可某一日傍晚,那妇人匆匆赶来,说她儿子吃了我开的药,昏厥不醒了,求我去看看,我也没有多想,紧忙提着药箱便随她去了。”
宋辞停顿,苦笑了一声,继续道。
“那一夜,我只记得自己刚踏进他们屋门,随后的事情,统统没了记忆,几日后,我寝食难安,病倒在床榻,再后,父亲也替我诊出了喜脉……”
说到此处,宋辞彻底僵住了身,目光失色看着周围几人,声音颤抖。
“我知腹中是妖孽,可不论是我自己或是多少名医大夫,都只能诊出喜脉,这怎能是喜呢,几位,可知此为何物。”
几人面面相觑,突然,墨非离沉沉发声。
“果然是那子婴虫。”
莫晚庭闻声看去,问:“墨公子知道此虫?”
墨非离点头。
“此虫不似寻常虫游曳于宿主周身,它们只存于宿主腹部,待宿主入眠,便开始控制宿主梦游,发出鸣叫声汲取湿气与露水以壮大成长。虫借腹生长,会在腹中越长越大,到达极限时,宿主则不再能承受,此时,那虫便会分裂子虫去寻找下一位宿主。”
来自深渊的虫怪千奇百怪,且它们变化多端,大多都没有书籍记载,为何墨非离会如此了解。
莫晚庭疑惑着,欲问此虫何解。
谁知就在此时,不远处,竟又响起了婴啼声。
师尊与阁主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我说你们斗就斗,別扒拉少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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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子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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