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庭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寝宫。
他迷蒙着双眼，忽然间，一阵晕眩直冲脑门。
头疼，昨夜，他究竟喝了多少。
身体为何这般难受。
莫晚庭按住脑袋，努力回想昨夜之事，就在此时，屋外徐徐进来一人。
那人身段瘦削，着一青丝长衫，腰佩翠绿香囊，落落方方端来汤药，见他醒来，清秀眉眼舒展笑开。
“殿下终于醒了！”林霜将汤药递给莫晚庭，又说，“这是醒酒汤，殿下昨夜宿醉而归，需尽快饮下。”
林霜，暮川人士，虽出身山野，且年纪尚轻，却承了家族秘法精通医术，是莫晚庭的贴身随从兼医师。
莫晚庭喝了汤，不一会儿，便感觉头疼好转，遂问：“林霜，我昨夜是如何回来的？”
“是灵君送殿下回来的。”林霜应答。
哦，是姜少棠。
等等，姜少棠？
想起这个人，莫晚庭猛然瞪大双眸，下一刻，昨夜记忆如洪水一般涌进脑海中。
他昨夜，好像，醉了酒，说了胡话，还，亲了……
霎那间，海棠树下一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荒唐的，放肆的，像一团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绳线，缠得莫晚庭呼吸急促，几乎动弹不得。
好容易恢复呼吸，莫晚庭晃了晃脑袋，低头看了看自己。
从前也不是没醉过，只是从未像如今这般浑身不爽——他是被那人打了吗？不对，那人暗恋他，不能真动手。
莫晚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困扰出神，久久之后，才听到耳边急切呼唤。
“殿下？”
林霜见莫晚庭愣神不回应，声音又大几分。
“殿下！”
莫晚庭合上眼，疲惫说道：“何事，快说。”
“现下有两个坏消息，殿下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还是两个……
莫晚庭叹一声：“先说那个糟糕的吧。”
林霜速速压低嗓音，沉声道：“昨儿深夜，后山地牢发生骚动，有几个犯人趁乱逃出牢房，伤了数名侍卫。”
莫晚庭听闻，立即睁眼起身，取了佩剑，急忙便往外奔去。
“为何不早说！”
“我说了……殿下没听啊……”林霜欲哭无泪，随后呼喊着跟上莫晚庭的脚步，“殿下等等我。”
枭之地牢。
牢房中传出阵阵厉声嘶喊，叫得人心惊胆颤。
傅铭在一声声惊叫中睁开眼睛，但很快又疼得闭紧双眼，他压住还在渗血的手臂，张唇无声叫痛几番，好半晌，才发现同他一起守门的老大哥也在身旁。
牢中嘶吼不断，傅铭抬眸往里探了探，轻问：“大哥，里面，是在做什么，为何声音如此凄厉。”
老大哥闻声，压了压伤口，吞咽一下，缓缓解释道。
“虫怪寻人寄生，并不是随机选择。往往是执念越深的人，越容易成为虫怪的宿主。而宿主一旦杀生，便会被虫怪操控意识，随时可能失控，沦为杀人怪物。”
“但虫怪擅长隐藏，大多时候，都很难猜测宿主究竟是完全失了人性，还是暂时被诱导着作恶。为给宿主一个回头的机会，枭会利用各种方式，逼迫虫怪现身，这个过程称为审判。”
此时，牢内叫喊突然停止，周围陷入死一般沉寂，傅铭也哑口无言。
“审判如动刑，宿主执念越深，疼痛则越深。即使宿主未被虫怪吞噬人性，也常因受不了此番折磨，在半清醒状态下选择与虫共亡。”
老大哥见傅铭惊讶模样，顿了顿，看向里端，又说。
“审判分为两派，以殿下为首一派，主张刚柔并施劝导宿主放下执念，逼虫出体以灭之；而以灵君为首的一派，则是直接动刑，宿主能熬得过去便活下，熬不住……”
话音未落，又是阵阵嘶喊响起。
傅铭看着自己被咬伤的伤口，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石门打开，数缕白光照进地牢，牢中受伤的侍卫纷纷抬头望向那光亮，随即看见一人踏光而来。
看清了来人，原本瘫坐在地上的众人统统摇晃起身，叩首行礼。
“殿下。”
莫晚庭快步扶起一名侍卫，声音严肃又急迫：“不必行礼，大家伤势如何。”
“我等已服下醒魂丹。”说着，那人看了看周围伙伴，又看向莫晚庭，“应当不会受到虫怪控制，若有人出现异样，我等自会裁决。”
“别说了，好好休息。”
莫晚庭轻拍其肩，转眼间，看见一双炽热的双眸。
“傅铭？”
“殿下。”
对上莫晚庭的目光，傅铭怯怯垂下头。
“殿下，昨夜犯人破门而逃，是傅铭在门外及时拦下，才没让犯人逃跑。”
莫晚庭听闻，笑着称赞道：“傅铭，你做得真棒。”
傅铭得了夸，眉眼微微抬起，忽然，停歇了半刻的叫喊声又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石门外又奔来一人。
莫晚庭神色倏尔变凝重，侧目叮嘱奔来那人：“林霜，你帮他们都看看，千万仔细医治。”
“是殿下。”
林霜应答一声，瞟了一眼受伤众人，随即抓起傅铭的手。
“疼疼疼……小林子，你轻点儿。”
“吵死了，别喊。”
“……”
莫晚庭沿着叫喊声找到牢房，转眼间，便看到姜少棠横眉冷眼，一手释着灵光绞住那人脖颈，一手执剑刺进那人肩中，许是行刑已久，剑没入之处已搅了个血肉模糊。
“师尊！先放开他……”
莫晚庭高声制止，然而下一刻，那人便口吐鲜血，满目狰狞地抓着剑刃，决绝而痛苦地刺向自己喉间。
剑刃一抹，赤血喷洒，一霎那，四周恢复沉寂。
姜少棠依旧面无表情，挥袖甩下剑上血迹，收了剑，移目看向莫晚庭，眼中才渐渐起了一丝波澜。
“师尊……”
莫晚庭暗着眸，语气有些低沉。
自杀的那人并不是昨日抓的人，而是前不久来求助的一名樵夫。
他为给妻儿治病，不幸遭虫怪寄生，可妻儿病情好转，他却渐渐不受控。为避免自己做出祸事，他选择离家出走，一路寻来主城。
前几日，莫晚庭还曾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定能逃过此劫，而后与家人重逢。
谁能料，世事无常，如今一切都成空谈。
见莫晚庭一副颓然模样，姜少棠轻叹一声，沉声说道：“昨夜发狂伤人的宿主，我都处理了。”
“发狂，是何原因。”
莫晚庭凝眉问，姜少棠示意一旁侍卫，侍卫立即抬手呈上一物。
那物小巧精致，银鎏金圆形扁盒，外壁上还绘着缠枝莲纹。
“打开。”
姜少棠发话，侍卫听命将盒盖打开，一霎间，一股呛鼻的甜腻气味扑面袭来。
莫晚庭迅即反应，抬手捂住口鼻，快速将胭脂盒盖上。
这个味道，是寄生在琵琶女身上的那只虫的气味。可他昨夜明明已经除了那虫，为何这气味还不散去。
莫晚庭正疑惑着，忽然，姜少棠正色开口。
“那虫的气味不仅能让人丧失理智，还能催动其他蛰伏的虫，使之亢奋癫狂。”
“可我昨夜已经除了那虫，这不应该。”
虫怪来自深渊，深渊产生原灵，虫怪因身负原灵而拥有各式各样的蛊惑之术，一般而言，虫在原灵在，虫灭蛊术灭，不会存在蛊术长留的情况。
莫晚庭越想越茫然，此时，姜少棠又说。
“那是成虫磨成的粉。”
“成虫……”
莫晚庭惊讶一声，随后，紧盯那胭脂盒。
寄生在宿主身上时，虫怪为掩护自己，会维持着幼虫模样，只有彻底发狂时，才会暴露出成虫状态。
猎虫多年，莫晚庭也极少看见发狂成虫，他神色由迷茫转惊慌，陷入沉思。
若那是成虫磨成的胭脂，其蛊术能维持多久？
如此歹毒的胭脂，是谁造出来的？
这样的胭脂，青陆又有多少……
昨夜牢中宿主发狂暴动，一众训练有素的猎虫侍卫尚不能抵御其伤害，若是此物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要引发大乱。
不可，此事，定要查清！
突然间，莫晚庭思绪回笼，握紧佩剑，转身往外走。
“你去何处。”
沉默的姜少棠冷不丁发问。
“灵音阁。”莫晚庭顿了顿，又补充道，“去寻那女子问清那胭脂的来历。”
“此事我会查明，你不必忧心。”
听姜少棠平静地说着这句话，莫晚庭莫名想起昨夜之事。
此人昨夜说要时时护他周全，助他消除诅咒……
他不想做荒唐死亡的短命鬼。
可是，如今危机在前，叫他知而不为，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师尊，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必会引发灾乱，我必须去看看。”莫晚庭目光坚定，拢了拢手中佩剑，又道，“师尊，你若是不放心，可随我一同去。”
“走。”
话音落，姜少棠飞身而去，一晃没了身影。
莫晚庭见状，也速速迈步奔去。
此时，林霜已将受伤侍卫的伤口尽数处理好，恍然一抬眼，只见头上快速飞过一白影，惊然之时，有一人影从地牢深处飞驰而来。
“殿下？”林霜目光随莫晚庭移动，高喊一声，“殿下要去何处！”
“灵音阁。”经过林霜身旁时，莫晚庭速回。
“殿下都知道了吗？！”林霜再惊喊。
莫晚庭蓦然停下，回眸问：“知道什么？”
“主上听闻殿下昨夜外出与一女子游船私会，已经派人去灵音阁宣旨赐婚了。”
见莫晚庭愣神，林霜低了低眉，窃窃又说。
“这便是我要同殿下说的第二个‘坏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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