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中，莫晚庭蹲下身仔细看那梦鸮，双眼明亮，瞳孔微微闪烁，长而卷翘的睫毛似栖在花丛上的蝶，微风吹时，偶尔扇动开合。
半晌，他轻轻张口，盯着梦鸮问：“你会说话吗？”
而那梦鸮依旧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见状，莫晚庭忽而想起往日简思铭逗鸟雀的场景，那人哄鸟雀开口之时，似乎需以食物引诱。
普通鸮鹰猎鼠为食，此鸮来自深渊，平日里是以何为食？
莫晚庭边看边思量着，突然间，笼中梦鸮骤然睁大眼睛。
他立即警觉站起身，怎料下一刻，那梦鸮竟瞪着眼直挺挺倒地。
莫晚庭目色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神秘人下落未知，如今还指望着此鸮引路，此鸮可不能倒下。
他恍然回神，随即转身欲寻人，就在此时，身侧忽地投来一物。
那物划过低空，疾然被掷入樊笼中，落了地，原本蜷缩的身体蓦地张开，吱地一声撒腿急蹿。
莫晚庭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如掌大的灰毛活耗子，不知是吃了谁家的油粮，一身灰毛也吃得油光锃亮。
它四肢有力，反应迅捷，却不料身子刚出樊笼，后方粗长的尾巴一刹被一只利爪稳稳按住，猝不及防间，便被探出笼的鹰嘴叼回笼中。
梦鸮叼着灰鼠，看了莫晚庭一眼，而后眼睛再次眯起来，背过身安静用餐。
莫晚庭惊然眨了眨眼，这深渊来的鸮，原来也是食鼠的。
他缓下神情，转头看向给梦鸮投灰鼠的人，那人也正迈步徐徐走来。
“言兄方才是去捕鼠了么。”莫晚庭问。
“是，此鼠近日在我屋作乱，我忙于别事，无闲暇擒它。”言洛川点头，朗声笑道，“今日它再出现，我想着此处有只鸮，便擒来了。”
莫晚庭闻声，再朝那梦鸮看去。
转眼间，那鸮已吃完了一只灰鼠，缓缓转过身来，两只眼睛如铜铃般圆睁着，炯炯有神，神态与方才明显不同。
见此一幕，莫晚庭不由庆幸言洛川来得几时，再晚些时辰，怕是此鸮又该饿昏了。稍后得叮嘱傅铭，此后不可忘记给其提供粮水。
“公子想听它说话？”言洛川突然问。
“……”
莫晚庭顿然，心中暗念自己方才应当没有说得很大声，对方居然听见了？
他莫名有些尴尬，似念书时被发现悄悄斗蛐蛐的少年，藏不住好奇心，又不愿承认自己贪玩。
见对方一直等他回话，他窘然笑了笑，如实道：“未听过，有些好奇。”
言洛川闻言，忽而朝前蹲下身，并伸手往笼中探去。
莫晚庭见状，惊目的同时即刻拉回言洛川的手。
“言兄当心，此鸮爪子有毒。”
“我知道。”言洛川看了看莫晚庭的手，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从前捕过鹰也养过鹰，知晓鹰的脾气。”
说着，他再度将手探进笼中。
莫晚庭放下手，半信半疑看着他。
只见他一手朝梦鸮的头顶抚去，一手拿起拴住其爪子的锁链，扶了两三下，他压了嗓音发声。
“说话。”
那鸮无动于衷，于是他抚摸动作变成敲打，敲得对方瞳孔猛然收缩，浑身羽毛也骤然炸开变蓬松，利爪扬起要袭人。
然而此时，言洛川立即拉动锁链，才扬起的利爪迅疾被拖拽至樊笼另一侧，紧接着他再抚摸其头，沉声再诱其开口。
言洛川反复动作，抚一阵敲一阵，他执着强硬，而那梦鸮亦是硬脾气，瞪眼炸毛，就是不愿屈服。
莫晚庭皱起眉，担心言洛川驯服不成反被伤，便劝说道。
“言兄还是停下吧，我不听了。”
“此鸮野性大，现下不杀去它的威风，日后定会给公子惹麻烦，公子不必心软。”
言洛川认真说着，眼神犀利严肃，手间动作不停。
莫晚庭见他此番神情，心中暗暗涌起一阵不适，眉头更是紧皱不展。
突然，在一阵敲打后，那鸮不再挣扎，收了翅膀，瞪着眼目视言洛川，腹部上下颤动，倏地传出一句怒声——
“混蛋放开老子！”
“……”
两人听闻，纷纷沉默。
少顷，言洛川收回手，放下牵制梦鸮的锁链，转头看向莫晚庭，微微凝眉，歉声道。
“抱歉公子，让你听了些不好听的话。”
莫晚庭原是平静表情，但想到那鸮气急败坏发出的奇怪嘶吼声，最后还是没忍住，嘴角上扬，笑声道。
“无妨，兔子急了会咬人，鸮急了骂人也不奇怪。”
他明眸皓齿，言笑间，笑容如春风拂面，透出一股亲和又纯粹的暖意，即便是在晨光中也格外耀眼，令人移不开目光。
言洛川目色柔下，看着莫晚庭，缓缓张口。
“殿下笑起来当真好看。”
话落间，莫晚庭惊然止了笑。
“你……”
他欲言又止，怔目凝神。
不是没人夸，更直白的夸赞他也听过，但此人如此突然来一句，并且还唤他殿下，他深觉怪异，一时语塞。
他忽而站起身，那人目光追来，又道。
“殿下可是青陆少主？”
莫晚庭闻言，神色愈加疑惑，他不知对方是何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脑中开始细细思量自已与此人的几次相遇，此间种种，皆是巧合，但又略为巧合。
想到此处，他匆匆退后一步，正色道。
“你认识我？”
言洛川见他惊异模样，依旧十分平静。
“殿下昨日救了我。”
言洛川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物，随后单膝下跪，将那物捧在掌心，呈在莫晚庭面前，继而低眉凝声道。
“殿下数年前，救了我父母。”
莫晚庭闻声震惊，回想往昔二十载，他从未来过此村落，也没有任何关于救过一对夫妻的记忆。
他瞥看了一眼言洛川手中之物，那是一本由银丝装订而成的青玉质玉册，比掌心稍大，银丝已有些泛乌色，可此物，亦是他从未见过之物。
“我从未……”
他欲发声否认，然而话音未落，他却忽然想起言洛川方才在仓房所说的话。
“数年前，家父只道要来青陆寻觅一恩人，便携着家母从深渊迁来了此处……”
一时间，他心绪开始不安定，脑中恍然浮起一些奇异的猜测，轻咽一口气，疑声问。
“你说的数年前，是何时。”
言洛川抬眸，看着莫晚庭，张唇道。
“五百年前。”
言洛川声音正朗，字字清晰。
可莫晚庭却似听错了声，颤着唇，不可思议又问。
“五百年……五百年我……”
五百年怎会是他呢？即便是他的前世莫望舒救了他父母，那也是千年前的事，深渊人寿命与青陆人相似，从有过长生不死的说法，此人究竟在说什么？
莫晚庭思绪混乱，脑中无数疑问纠缠着，引得他头脑有些隐隐作痛。
此时，言洛川再言。
“是殿下的前世，莫千星。”
听闻此言，莫晚庭彻底怔神，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眸，此刻如深潭一般寂然。
如若此人说的是真话。
那他的前世，不止一世，继莫望舒之后，他又成下一任少主莫千星，那个十八岁遇刺身亡的莫千星。
得知如此突如其来的前世之事，他一时没能反应，而言洛川并没有停下话，仰头目视莫晚庭继续道。
“殿下当年去了深渊，救下我父母后匆匆离开，却无意将此物落在深渊，我父母知晓此物是殿下珍爱之物，便携着此物来到青陆欲归还，可无奈还未寻到殿下，两人便撒手人寰。”
莫晚庭深吸一口气，努力捋清思路，问：“你说我五百年前救了你的父母，那你又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此事说来话长。”言洛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将那玉册呈起，“此物流失多年，应当归还原主，请殿下收回，如此，在下，也算是了了父母一桩心愿。”
莫晚庭看着那物，抿了抿唇，缓缓伸手去取。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飞来一白影。
他移目看去，只见姜少棠沉着脸落在他身旁，一双深邃眼眸抑制不住怒意，目光如刀般朝言洛川瞥去。
然而看到那玉册的一瞬间，他目光一震，神色立即由怒转惊，紧接着骤然厉声斥道。
“此物为何在你手中！”
莫晚庭极少看见师尊如此失控，这一刻，他顿觉那玉册的确与他有干系，可师尊又惊又怒的模样，令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感觉下一刻师尊就能连人带玉册一并带走，并永远不同他说明此事。
他知晓师尊不愿同他说诅咒一事，也知晓师尊不愿告诉他自己多世为少主一事。
或许眼前之人，能将一些“真相”告诉他。
历代少主千年短命，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何，他想找出原因，不想被蒙在鼓里。
短短几个眼神间，莫晚庭思量了许多，最后连忙拉下姜少棠。
“师尊！”
“放手。”
姜少棠冷言，手中释出灵光。
莫晚庭见状，当即拉住姜少棠的手，惊言。
“师尊你要作甚！”
“放手。”
声音又低了一分，怒意溢满眼眸，似要将对方撕碎。
可言洛川看他愤怒表情，依旧跪在原地不言不动。
眼看姜少棠就要动手，莫晚庭情急之下，倏尔来到他面前，一手转过他的脸庞，对准其唇猛然吻去，一手伸向后方拿起言洛川手中的玉册，并挥手示意让他先行离开。
刹那间，姜少棠静止了动作。
莫晚庭心中大叹自己造孽，而余光中，看到庭院角落站着的两人也静止了动作。
他那明亮似月的眼眸，一下跌进了沟渠中。
为什么我这么喜欢描写少主的眼睛。
因为我们少主的眼睛就是又大又亮又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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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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