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雾气飘渺,带着些许醒神的凉意,随着楚梨的起势,一袭薄衫猎猎而起,手中长剑折射出几缕寒光,剑招飒飒,一招一式无任何凝滞。
她额间泛着细密的薄汗,长发低挽,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间墨瀑般拂过,初初升起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身姿流转间,额间那抹赤色花印拖曳出残影,宛如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吱呀——”
极轻的门轴转动声响起时,楚梨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红色的衣角。
空幽静谧之中,她目光忽地一转,腕力微顿间,身形已旋然而起,衣摆在空中荡开一抹飘逸的弧度,没有任何预兆,长剑悄无声息挥出,积雪裹挟着剑气凌厉扑向门边——恰是楚见棠常年倚靠的位置。
那人半阖着眼,似醒未醒,似乎对将至身前的剑气恍若未觉,见此,楚梨眼中亮意更甚,握紧了手中的剑,唇角悄然弯起。
笑意尚未抵达眼底,那些冰凌在距离楚见棠面门只差三寸之处时倏然凝滞,随后,稳稳地悬停在他的眼前,任凭楚梨如何催动灵力,也再前进不了半分。
楚梨微微睁大了眼,便见那些她费了许多功夫才琢磨出来的,融入了她大半灵力的冰凌冒起一股白雾,紧接着又化成了一滴滴雪水,在雪地上碎出了圈圈湿痕。
原本雀跃的神色僵在脸上,楚梨盯着剑身看了许久,终是力竭般半坐在雪中。
不服气般瞪了眼前方,又自知理亏地垂下头,想起方才那一剑,她心中愈发不甘心:“你骗我!”
明明是指责的语调,因为少女特有的声线,却又不掺半分怨怼之意,反倒像是雨落清泉般润耳,让人不由勾起了唇。
双肩微动,楚见棠终于舍得睁开眼,眼尾因着笑意而微微挑起,雪色倒映入眸,潋滟生辉:“怎么,难不成就许你偷袭?”
“是你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的!”
和楚见棠相处时日久了,楚梨对他的畏惧不再如以往一般强烈,也有了据理力争的底气。
楚见棠点了点头,坦然应道:“嗯,所以本尊又没说你有错,不过剑势慢了些……也不够强硬,下次继续。”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打算不论他说什么都要反驳回去的楚梨哑了声,不是,人怎么可以理直气壮成这样?
但仔细想想……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百般算计着试图攻他不备,而不管何时,不论用什么办法,哪怕他看上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总能轻飘飘地接下她的招式,再满是敷衍地安慰上一句:“再接再励。”
悬殊的实力差距像是天堑一般横亘在眼前,所有的费尽心机都是无用功,赢过楚见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想到这儿,楚梨更觉自己前路无望,再度灰心地垂下了头,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连发梢都透着颓丧的气息。
“方才那一剑使得的确不错。”
正郁郁寡欢时,身前的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良心发现般开了金口,也是自他收下她以来,第一次出声夸赞她。
清泠如泉的嗓音自头顶飘落,若是以往,楚梨大抵会因为这一声赞许而再度满怀希望地重振旗鼓,但这一次,她只是抿了抿唇,依旧埋首在腿间,连应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见惯了她讨好卖乖的样子,楚见棠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她这般消沉的状态。
而转念想到小狐狸这些日子屡屡受挫,他稍稍换位思量,倒也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是自己亲口应下的弟子,回忆起其他师徒相处的场景,楚见棠不太确定地想,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宽慰一番?
向来随心所欲的长清君破天荒地倾下身去,修长如玉的手抬起又落下,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几个瞬息,终于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般,略显僵硬地在她发顶轻拍了一下。
那触感犹如鹅绒拂过,稍纵即逝,轻柔得让楚梨恍惚间以为又是一片雪花飘落。
她怔怔地仰起脸,恰好对上那张许久未曾如此近距离出现过的、如神玉雕琢般的面容。
楚见棠已收回手,见她愣怔的模样,以为这次打击实在太重,又难得认真地思索片刻,方才淡淡道:“之前你化形是借了本尊之力,虽说见效颇快,却也因此根基虚浮,若是再冒进,日后不是什么好事。”
他虽不精于妖族修炼之道,但各种修习之法多有相通,照理说,有那些秘籍相助,楚梨又从未懈怠,境界远不该止步于此。
察觉到不对后,他有意探查过她的灵脉。
这才发现,她似乎是天生便灵脉有损,这般情形下,纵使他日日以灵力相助,恐怕也难以有所突破。
但这话……想起楚梨化形时的欢欣雀跃,以及她研习秘籍时那专注的模样,楚见棠难得体贴了一回,终究没有狠心戳破她的幻想。
见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失落,楚见棠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你既已跟在本尊身边,即便灵力稍弱些,也无需过多忧虑。”
即便只能留在化形期又如何,有他在,这世间能越过他伤到她的人,恐怕屈指可数,而即便真有,也当是她注定有此一劫了。
“可是我想自己也能变得厉害些啊。”沉默半晌,楚梨终于闷闷地开口。
楚见棠不觉有些好笑,视线在她未有太大变化的身形上缓缓掠过。
脑中不觉再度想起这些时日她总是天不亮就起身练剑的身影,明明初化形时连剑都拿不熟练,如今却能完整地使出一整套剑招,当初那个偷懒耍滑的小狐狸,似乎也只是表象而已。
不过这样的小狐狸,倒是比原先更让他觉得有趣了几分。
“为什么想变厉害?”
这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楚见棠自己都略感诧异,但既已问出口,他倒真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什么事有过极其强烈的愿望,即便是修炼,也不过是打发闲暇的方式罢了。
而楚梨却不同,他能感觉到她修炼时甚至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心思的,可他分明从未逼迫过她,也无人能给她施以压力,这样的心态,原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我是不是不能告诉他我被追杀的原因啊。”楚梨一边继续装作情绪低落的样子,一边小声问着小黑。
“你要是想趁早死在他手下一劳永逸,也可以说。”小黑没好气道。
开玩笑,只是收留一个寻常狐妖也就罢了,若是让楚见棠知道她是妖王后裔,怕是当场就把她神魂给碎了。
不过这么一想,她的天生五尾,倒恰巧避免了旁人把她和九尾一族联系起来,伪装成普通狐族,也能减去不少麻烦。
“嗯?”久未得到回应,楚见棠尾音微扬。
在自己寥寥的记忆中翻寻了一番,楚梨忽然记起哪日偷溜下山,在话本中看到的桥段,忽地灵光乍现,一个恰到好处的答案浮现在脑中。
静默许久,她终于想好了措辞,眼尾泛起薄红,直直地望着楚见棠:“因为要保护重要的人!”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楚见棠眉峰微动,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哦?重要的人?”
楚梨顿时语塞,话答得太快,居然没想到话本里的主角身世,人家说这话是为了父母亲族,而她……她那妖王爹爹头七都过了好几遭了!
识海里传来小黑沉重的叹息,她几乎能看见对方扶额的模样。
“说起来,本尊倒是从未问过你的身世。”
楚见棠声音轻柔缓润,眼底流过秋水般的波纹,让人不自觉便浸入了他刻意挑起的情绪之中:“徒儿可愿给为师说说?”
他极少会用这样的语调,微微失神下,楚梨差点就把真话交代了出来,幸好还有小黑及时地点醒了她:“说点别的,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楚梨神情一凛,为了盖过自己那一瞬的失神,她极力回想着自己被追杀时的心情,眼中自然浮现出一层晶亮的水光:“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天资不够,在狐族是最低等的,自小我爹娘就不喜欢我,也不怎么管我,后来狐族落难,我便独自逃了出来。”
她低着头,轻轻拽住了楚见棠的衣摆,声音很轻,又掺了些小心道:“师尊救了我,便是我最重要的人。”
山风卷着碎雪掠过,半晌,才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想保护本尊?”
这话听得连楚梨自己都觉得心虚,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啊,若是我能再强些,便不必师尊总为我费心了。”
虽说他好像从未费过她的心。
沉默如雪落般漫长,正当楚梨已经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态,有些昏昏欲睡地盯着地面上的雪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映入眼帘。
“方才的剑法不是还没练完?”
“啊?”
楚梨茫然抬头,只见楚见棠不知何时已执了她的剑,另一只手仍悬在她面前,掌心张开,宛如天工雕琢而出,没有任何瑕疵。
这半年来,除非她化作狐形,其余时候,从来便近不了楚见棠的身,便是三尺开外都会被他的威压冻得不敢靠近,也因如此,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她小心翼翼探出手,临触碰前又偷瞄他神色,见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不悦之意,这才敢将指尖轻轻搭上去。
这一次的掌心相触,与往日感觉到的似乎有什么不同,但不等楚梨多想,楚见棠已经将她拉起,随后松手退开,带着余温的剑柄重新落入她手中。
“再试一次。”
试什么?楚梨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剑,正回想着楚见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便感觉身前一道冷风突至。
本能让她下意识后撤一步,手一抖长剑出鞘,没有任何技巧地横在了身前。
方才还拉她起身的红影指刃如刀,轻侧过身鬼魅般避过了她的剑锋,直逼她面门而来!
劲风撩起额发,让楚梨的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但这个攻势……
识海里忽然浮现《归一剑法》第三式的图解,那些墨笔勾勒的小人,竟与眼前攻势完美重合,而应对之法,也同时闪现在眼前。
电光火石间,她旋身后仰,剑柄在掌心诡谲一转,寒芒自下而上斜挑而起,伴随着“嗤”的裂帛声,红影已与她错身而过。
剑势未收,楚梨怔怔地转过头,便看到一缕断发散在空中,悠悠飘落雪地。
而那墨发的主人沐于晨阳的金辉之中,正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红衣白雪,映着他苍梧翠竹般的风姿,煞为惊羡。
良久,他缓缓漾开唇角,狭长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晕,恍若天人临世:“不错。”
“这一招,是你胜了。”
楚梨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之前那个约定,眸中霎时迸出光彩。
他这话的意思……要兑现承诺了?!
“但在那之前,”楚见棠懒散地掸了掸衣袖,“本尊记得,拜师似乎是有敬师茶的,这么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补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