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野醒来的那刻头疼欲裂。
入目一片昏沉,江如野捂着脑袋从榻上坐起来,偏头去看窗外景色。
外头是昏黄的残阳,显示出正处于一天中明暗的交点,漆黑的夜幕正一点一点蚕食仅剩的亮色,过不了多久将完全被黑夜笼罩。
只一眼,江如野就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难受得喘不上气来。在刹那他以为自己仍旧陷在那些让人窒息的围追堵截之中,回到过去只是他荒唐的一场梦。
床边还坐着另外一个身影,察觉到他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看过来。
昏黄光线渡在傅问的半边身体上,勾勒出清晰凌厉的面部线条,神情模糊不清,缥缈如幻影般——下一瞬屋内灯盏倏地亮起,照亮了那张深邃冷淡的面容。
暖黄的烛火倒映在傅问幽黑的眼眸中,江如野静静对视半晌,心头一松,无端就肯定自己回到了现实之中。
“……怎么是你?”江如野定了定神,问道,“曲言呢?”
“在外间煎药。”傅问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责备,“倒是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身体不适为何还要硬撑?这半年里你唯一学到的就是逞能吗?”
傅问的话还是冷冰冰的,或者说他这个师尊嘴里就没说出过几句软话,然而江如野这一回却从中品出了模模糊糊的担忧和……心疼?
江如野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傅问沉甸甸的视线,闷声道:“我没有硬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能不知道吗?”
但江如野不得不承认,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昏过去,还有早些时候听曲言说自己是昏迷着被带来傅问的医馆的,毕竟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两人间一时无话。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的暖黄色光晕,笼罩在桌旁的两人身上。还在漱玉谷的时候,少年的脸颊看起来还软软的,透着几分比实际年龄要小的稚嫩,出去半年,就消瘦得骨相都变得凌厉起来,仿佛成熟了不少。
傅问无声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明日你就先回漱玉谷,好好把这半年的亏空养回来。”
江如野一听就皱起了眉:“我不回去。”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霎时凝固了一瞬,短暂的平和被打破,隐隐现出争执爆发前的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
傅问眼神一沉,反问道:“你不回去?”
“你不回漱玉谷还想去哪里?继续去和来路不明的人厮混?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态度陡然严厉起来,饶是江如野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情不自禁地心脏一跳,被对方身上透出的压迫感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仍坚持道:“我说了我不回去。”
“为师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你不想回也必须给我回去。”
“凭什么?”江如野一听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就不忿起来,“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
情急之下岔了气,江如野刚说完便猛地呛了一下,咳得苍白的脸颊上都泛起淡淡的红晕。
傅问探身过来要查看,直接被江如野往后一躲避开了。
少年捂着嘴咳得弓起腰来,分明已经十分难受,却也不愿让傅问插手分毫,固执地守着被他主动拉开的半寸距离。
因为咳嗽漫上的潮红还未褪去,江如野努力忍住从喉咙间泛起的痒意,瞪着一双**的眼眸倔强地和傅问对视,不肯妥协分毫。
傅问眼神变化几瞬,最终缓缓坐了回去,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谁和你闹脾气?”傅问的这句话反而像是戳到了江如野的痛处,他胸口起伏了几瞬,明显是不想每次对上傅问时自己都显得暴躁易怒,但最终努力宣告失败,拔高了语调道,“你也知道我半年前是因为什么离开漱玉谷的,这件事一日不解释清楚,我一日不会回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如野直接把这当成傅问拒不承认的意思,整个人简直出离愤怒:“那是哪样?别告诉我名满天下的傅大谷主还敢做不敢当!”
江如野遥遥一指,正是几百里外漱玉谷的方位,气道:“藏书阁里的那卷卷宗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教我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的傅谷主自己当年可是亲手杀了一个城的百姓,这些事你敢说没发生过吗?!”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如坠冰窟。
傅问皱了皱眉:“好好说话,动不动就对师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江如野闻言更是直接嗤笑一声:“我可没有这样的师长,口口声声教我行医救人,自己背地里却干着草菅人命的害人勾当!”
“我以前还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把你当作我……”江如野话音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气势弱了些许,转头看向那些被置满了病人的客舍,黑夜里亮起的点点光亮映在他的眼眸中,他道,“你现在摆出这幅模样是在做什么?偿还你手上沾着的人命?你说外面那些人知道他们信仰的神医是个草菅人命的伪君子吗?”
“你以后别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教训我,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或许是感受过刚醒时对方流露出的温情,如今一字一句复述让他痛苦万分的现实,便更显得残酷冰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从心脏扩散开来,眼眶发热,江如野不用看都知道肯定红了一圈。
好狼狈。
江如野一边压制住源源不断往上涌的热意,一边又觉得格外的难过委屈。
少年的眼眸是浅褐色的,灯下泛着粼粼水光,侧脸线条倔强地紧绷着,整个人宛如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弦,锋利无比却又脆弱不堪。
傅问无声地叹了口气,前所未有地缓和了语气,说道:“那件事情背后有隐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江如野脱口而出完,才反应过来傅问竟然是在向他解释。
“……那以命换命的邪术上,白纸黑字是你的笔迹,同年漱玉谷里突发灾祸几乎无人生还,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隐情?”
江如野仍旧态度冷硬,但嗓音里却带着细微颤抖的希冀——天知道他多么希望,傅问能亲口告诉他是他误解了,他传道授业的恩师不是一个道貌岸然、冷漠无情的伪君子!
那一瞬间,傅问的神情非常复杂,经年的刀光剑影与恩怨纠缠似乎都从那双眼眸中略过。
然后傅问道:“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
江如野二话不说翻身下榻,拔腿就往外走。
出离的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江如野死死攥着拳,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才没当场发作。
刚往外走了几步,江如野越想越气,咬牙咬得口腔里都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最终仍旧忍无可忍地回身一把抄起案上压着的镇纸往外摔!
“耍我很好玩吗?!!”
实木制成的镇纸沉甸甸的,“哐”的一声撞上墙边,然后被巨大的冲力往外弹,刚好落在傅问脚边。
傅问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出,在江如野甩袖离开的时候没有阻拦,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少年摔东西泄愤。
江如野东西砸了,还觉得没完全消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环顾了一圈,大有被气得要不管不顾撕破脸皮掀桌子的架势,发现周遭没什么东西能继续扔了,只能气得暗骂一声,狠狠地踹了桌子一脚。
傅问弯腰捡起了镇纸,垂眼淡淡地看了下上面被摔出来的裂纹,嗓音听不出喜怒:“摔够了吗?”
乌木镇纸被傅问拿在手中轻轻敲了敲掌心,更衬得那双常年执剑的手冷白而有力。
心里一跳,江如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不少。
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江如野为自己的失态有些懊恼,想要咕哝句抱歉,又对着面前这人说不出口,只能提起了几分戒备看着傅问。
黑沉的镇纸在傅问手中一转,坐在椅子上的人微微探身往前,江如野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上冰凉的桌角。
傅问身上的冷冽气息随之压了过来,本能的戒备下江如野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下一瞬对方却仅仅是把镇纸放回了桌案上。
“啪嗒”的闷响仿佛宣告赦免的信号,江如野紧咬的牙关一松,紧绷的身体霎时松懈下来。
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还有方才被激起的愤懑不平。
江如野语气冷硬地质问道:“既然不打算说,那么一开始还摆出一副要好好解释的样子做什么?”
“抱歉”二字从傅问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江如野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加上上辈子,他都没有在自己这师尊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软话!
“什么?”江如野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傅问知道对方听到了,跳过了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停顿许久,还是道:“此事确有隐情,只是眼下尚不便言明。”
“……傅谷主。”江如野眸中那丝微弱的希望黯淡下去,低声道,“我求过你的。”
离开漱玉谷的前一晚,他跪在傅问的屋门外,跪了一整晚,也求了一整晚。
从震惊不解,到声嘶力竭,面对的始终是一扇紧闭的房门,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沉默无声,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江如野不明白有什么需要隐瞒到此种地步,分明当时只要傅问开口解释,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没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般,有隐情、说不得。
心灰意冷。
“你信我吗?”傅问道。
“……”
江如野咬着唇,没有吭声。
傅问眼神几不可见暗了暗,却没再强求。
“阿宁。”他转而唤了声江如野的小名,“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这些都随你,为师只希望你好好的。”
江如野一愣,愕然抬眼,浑身竖起的尖刺倏地散了个干净,几乎被对方百年难得一见的温和砸成傻子。
“笃笃笃——”
曲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傅谷主,药熬好了,我可以进来了吗?”
傅问起身去给人开门,错身而过的时候淡声道:“现在把药喝了,明日随为师一道回漱玉谷。”
怎么说呢,小江有时就是那种,脾气很爆一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只要师尊率先说几句软话顺毛哄上两句,就顿时乖乖给摸摸头的小狗狗啊()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奈何师徒俩的脾气都很硬[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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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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