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前。
幻真之境。
风吹过花田,带走片片花瓣。
花瓣随风而散,翩然落于裙摆。
红衣的焰灵族神女留曦穿行花间,奔向花田中央那团光源。
那光芒散发之处那是一枚卵形的灵体,金色光芒之间现出一个人类婴孩形状。
那是她即将诞成的孩子。
留曦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拥有着一半焰灵之脉的孩子,自灵体孕成便呈现出人类的模样,身上焰灵族血脉的痕迹未曾彰显。
他的父亲——如今的仙盟之首,不曾知道自己亲生孩子降生的消息。
只因她隐瞒了一切。
她不想让那个男人知道这一切,她恨他。
她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只剩下她的孩子。
金光乍破,灵体已出,留曦掠身而上,以羽衣将孩子覆没。
她抱着刚孕育成的灵体,目光尽是慈爱与怜悯。
她给孩子取名沐卿云,拥有焰灵之血的他,终会自由翱翔于云天之际。
她将沐卿云留于幻真之境,这里与外界隔绝,是个安全宁静之地。
沐卿云很乖,每次她外出处理族中事务时,孩子便会在幻真之境等她回来,不哭也不闹。
焰灵族天生灵智通达,怕沐卿云寂寞,她每次和孩子待在一起时便会教他一些术法。
“卿云乖,母上这些天要出去一下,你就乖乖待在这儿练习术法。”她离开之前,常这般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孩子眨巴着期盼的眸光。
留曦摸摸他的头:“等你练会我教你的全部术法,我就会回来。”
留曦没有说谎。
沐卿云每次将术法学成之后不久,她果然就归来了。
每每他看到远方花田尽头朝他走来的人,就会什么也不顾,开心地冲上前,然后抱住留曦。
留曦总会轻拍他的头,笑语温柔道:“卿云乖,术法学得怎么样了?”
“都学会了!”
“那卿云给母上演示一遍好吗?”
“好!”
留曦面含微笑看着他展示,站在一旁忍不住鼓着掌夸赞。
“卿云真棒!”
因为留曦的夸赞,沐卿云学习便会更加勤奋努力。
只是他发现,留曦有时候并不遵守约定。
有一次他学会了所有术法,然而过了将近十天,留曦才回来。
“母上,你这次晚回了十天。”
“母上有些忙,记错了归来的时间。”
留曦伸出手与他拉勾:“卿云,母上答应你,下次一定不会再迟到了。”
“好!”
后来,留曦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频繁。
她担心沐卿云见不到她会倍感思念,就教习他更多术法。
“卿云进步很大,现在母上决定教你一些有难度的术法。”
“我把这些都学会了,你就会回来对吗?”
“对啊。”
留曦抱着他,目光却深远地望向远方。
那日临走之前,她用仙木为孩子搭了一架秋千。
“卿云每次要是学累了,就坐在秋千上歇一歇。”秋千牢固宽阔,面向远方花田,留曦将孩子抱在秋千上,轻轻推起。
“嗯!”
沐卿云抬起手,与留曦拉勾:“母上这一次依然要遵守我们的约定,我学会了所有术法,你就一定回来!”
孩子坚定地伸出手,深信拉勾之后就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留曦泪光微动,点头应了:“好。”
-
焰灵族天生好战,为扩张领域野蛮修炼,不惜牺牲一切代价,部分族人步入邪道,为修界不容,人界组成仙盟之后,两派战争正式打响。
人族仙盟初成,沐楚臻当选仙盟之首。
而沐楚臻,便是沐卿云生父。
世人称其灵泽仙君,只因其修为步入通天中境,如此战胜利,功德圆满,将会步入仙道。
在留曦看来,除灭焰灵族,便是沐楚臻为步入仙道下的一步棋。
或许,从他们相识那一日,她便踏入了他设下的局。他自私自利,为了仙途不择手段。这就是自诩为正义之师的仙盟,可恨可笑!
初战之上,留曦与沐楚臻正面交锋。
那日,两人连战上百回合,最终以平手收尾。
两方势力不相上下,最后同时撤退,暂回各自阵营。
留曦怒目扬言:“我一定会杀了你!”
沐楚臻如玉容颜仍旧是一脸静无波澜:“留曦,回头是岸。焰灵族误入歧途,只会给苍生造成劫难。”
“苍生?你的心里真的有苍生吗?”留曦怒极反笑,手中赤练怒扫,身后山脉轰然塌陷。
沐楚臻熟视无睹,随仙盟远去。
那日,留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幻真之境。
迎面扑来的沐卿云紧紧抱住了他,声语里尽是委屈:“母上,你这次离开了好久好久,我术法早就学会了,你没有回来,我就天天练啊练……可是我练了几十遍,你还是没有回来……”
“那你最终练了多少遍?”留曦笑问。
“三百二十一遍。”沐卿云数字记得很清楚。
留曦笑道:“看来,卿云已经很熟练了。”
“母上,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沐卿云一脸的委屈。
“因为我在给你找一样灵物啊。”
“什么灵物啊?”
“一种平安结,戴上之后可以无忧无虑,永远平安。”
“那你找到了吗?”
“有了一点消息,不过,下次应该很快就找到了。”
留曦跟他保证起来:“等下一次,母上给你带平安结回来。”
“嗯!”
留曦回来不久之后又离开了幻真之境。
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回来。
焰灵族与仙盟第二次开战的时候,仙盟以绝对的战势击溃了整个焰灵族,留曦不甘落败,亦不甘战败之后苟活,她当着沐楚臻的面**灵体而亡。
“有一个秘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身影在炽焰中摇晃的最后几息,留曦狠决地笑。
沐楚臻欲扑灭焰火,然而此焰乃是红莲真火,若非本人解咒,外力无法扑灭。
沐楚臻就这样亲眼看着留曦消散于真火之中,从此再也不见。
而幻真之境中。
小小的沐卿云等了好多个漫长的日子,他坐在秋千上望着远方,期待看到留曦归来的身影。
然而他等啊等,等到院中琼树开花,等到面前花田花开成海,都再见不到她人。
直到一日,远天飞来青鸟,接着给他带回了消息:
“你母上已**于战场。”
“你说谎,她明明要给我带平安结回来的!”
青鸟不知道此为何物,看着孩子泪流满面的脸,只安慰:“你别难过。”
“呜呜呜……你骗我的……我要去找她!”
“红莲业火焚尽,魂魄皆散,六道轮回之处都无可寻……”
青鸟用灵力给他展出那日现场的画面,他看着那一幕幕,最终痛苦地坐倒于地。
他揉着眼睛,哭声不止地问:“呜呜呜母上她……她有没有让你带给我一样东西呜呜呜……
“什么?……”青鸟不记得,留曦生前嘱托过有什么要交给沐卿云的东西。
“平安结……!”他满怀着希望问青鸟。
“没有。”青鸟摇头,“她走得决然,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沐卿云觉得世界仿佛塌陷。
留曦什么也没留下,毅然决然丢下了他。
幻真之境琼花开放,经年不败。
然而在青鸟带回消息的那一天,琼花纷如霜雪,整个世界倾落起漫天的白,宛如下了一场浩大的雪。
后来,他长大了,才了解当年发生之事。
留曦每次频频离开,是参与两界战事。
留曦也从来没想过,要给他带回平安结。
诛灵之战,焰灵族覆灭,焰灵残族不甘屈辱选择**,他日日独留幻真之境,自此无依。
他每日总还像往常那般,坐在秋千上,望着远方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身影,任由岁月更迭,草木荣枯。
本以为日子将会在虚无中渐渐游走,直到某日,一位云游道人进入幻真之境。
道人鹤发白须,仙风道骨,看着慈眉善目,他俯下身莞尔问他:“小孩儿,可愿与老夫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外头是什么样的?”
“有妖,有人,大千世界,复杂而玄妙。”道人轻轻刮刮他的鼻子,“绝对比这里有趣。”
“好……”
他有些心动,待在此地已是多年,有人愿意带他出去看看人间,他或许不用再经历漫长的孤独。
他将手交给老道,答应了他。
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老道便是隐于昆仑道的鸿钧仙祖。
沐卿云终于离开了幻真之境,随鸿钧仙祖入昆仑道。
在那里,他时时感受到温情,再也不是孑孑一人。
先于他入昆仑道的,是一个名为廖谨尘的孩子,因年龄大他一些,便总是一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师弟师弟地叫。
听师父说,廖谨尘一直想要个伴儿,现在他来了,所以就觉得很欢喜。
“师弟,从此以后发生什么不平之事,我罩你!”
“师弟师弟,我今天在南山发现好多好吃的果子,我吃了些,给你带了几颗回来。”
“那个好像是师父拿来喂坐骑的……”
“哪只?”
“黑雪豕。”
“……”
虽然周围同门常伴,但不可避免的,大多时候他还是很想念他的亲人。
他后来开始追溯自己身世,得知他的父亲曾是仙盟之人,在诛灵之战后已步入仙道,身魂早已脱离人间。
沐楚臻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也知道焰灵族覆灭的缘由,仙盟所行出于苍生角度并无过错。
而妖与人的纷争,在那时起就经久不息。
可他却在心中暗自许下了夙愿,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人妖两界的纷争不再发生。
一次出山历练,他救下了被仙门肆意屠杀的妖族。
他与仙门起了争执,仙门之人不敢相信,他一个仙道之人竟然站在妖族阵营。好在最后,他护送受伤的妖全身而退。
再有一次,他云游路过村庄,妖物祸害村民,他不留情面将妖物诛杀,引得村民赞誉。
他心中自有公允,孰对孰错,只看正义,不论是人还是妖。
他一直期待终有一日,人妖两界将各安一方,不再有纷争。
学成出山那一日,他被师父问到心中所向,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天下太平。
这是他的毕生夙愿。
凤鸣之战,仙盟合力除去鸾族,他为保人间太平,毅然而然奔赴战场,随同其他仙盟与鸾族相战。
可当他亲眼目睹玄狐族无辜惨死,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很长时间将自己困在苍鹭山闭门不出。
那时,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道心。
他如此坚守,还有什么意义?
直到遇到了秋辞。
他原本打算让他成为一个普通的人,顺其自然,一辈子普通地过。
命石说,秋辞会成为他的劫。
而当秋辞坚定选择入苍鹭山拜师时,他就知道,有些命运不可逆转,他因他再次出关,为守护人间宁静献出自己的微薄之力,也希望秋辞抛弃前尘往事,开开心心做一个普通的仙门弟子。
可是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他们如今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仙盟面临危难,妖族敌忿积压。
他所谓的人间太平之治,终是不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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