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门。
乔未安跃上东皇钟之顶，用秘术检查钟顶封印有无衰微之势。
此前浮屠印衰微之后，千机门上下齐心合力采用多种方法，终于重建封印，不枉费他们一番努力，此刻封印效力仍在，衰减之兆并不明显，东皇钟尚且安定。
他松了口气，检查完后却并未离开，而是盘腿坐在钟顶，凝息修炼。
这是固定的惯例，每日晨昏之时，他都会静息一段时间。
东皇钟位于北界高地，坐在其上能放眼整个千机门，就连远处北岳宫宇的轮廓，也隐约可见。
尽头夕照之中，一道紫霞般的身影御剑而来。
他知道那是谁。
从静息状态中恢复，他站起来望向远处离他越来越近的薛漓。
薛漓畅行无阻来到千机门，收剑落定于东皇钟钟顶，夕阳为她周身镀上金辉，她看上去更显清瘦，着剑修袍服，发髻高挽，发梢迎风舒展，颇有不凡之姿。
这几年，薛璋重伤闭关不出，北岳上下事务几乎落在了她身上，她集结北岳余力，自上而下治理北岳，除去此前种种乱象与弊端，开展了各项新的举措，北岳在她决策之下渐渐焕发出一些新的面貌。
“刚得到讯息。”
薛漓快速对乔未安汇报：“妖族正大范围集结兵力，集结地域主要在北部。”
“看来，千机门势必要成为妖界攻打的第一个靶子。”
乔未安也料到会有此情况，毕竟，东皇钟在千机门，以妖族吞并四大神器的野心来看，他们不夺全神器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我已经提前调集好北岳的大部队了。”薛漓近日一直都在策划这个。
“你爹……不反对吗？”乔未安忍不住问一嘴。
薛漓单手叉腰，面对远方日光，信然一笑：“现在，北岳上下，我说了算。”
她垂下手，脸转向他，璨明脸庞仍旧维持着笑容：“北岳如今所行之事，皆是基于大义，他感动都来不及。”
乔未安忍俊不禁：“是挺感动的。”
两人面朝夕照，任由清辉漫身。
-
沉阴界之外。
廖谨尘和水云谣同时被阵法转移到外界，他们降落在了沉阴界之外的某处荒境。
“遵照妖尊旨意，将你二人释放。”妖属按规定完成任务，不耐道，“速速滚开，此后勿要再扰。”
廖谨尘自从方才听说突然被释放的消息就一直懵然，趁着对方还未离开，赶紧起了个困阵将其拿住，追上前：“说！为何会突然放我们出来？”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妖属表情狰狞起来，没好气道：“这是妖尊的旨意，让你们赶紧滚回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然一直把你困在这里！”
“哎，你就放了他吧……”水云谣戳了下廖谨尘，“能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可我师弟还困着。”廖谨尘担忧道。
“呵！”妖属朝廖谨尘不屑一笑，“妖尊将尊者日日囿于行宫，日日一得空，便奔赴那里。”
“什么？！”
照妖属所述，出现这般情况，发生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之事了……
“那是自然。妖族合灵结契之前，都会历经一段时间的磨合，你们能被释放没准就是妖尊享了尊者的枕边风，才决定对你们网开一面。”
“……”
廖谨尘最后木木地解开了困阵，妖属见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真是……”
廖谨尘茫然了。
水云谣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帮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这或许是好事，至少说明，尊者的处境目前比较安全。”
“啊……这……”廖谨尘完全没料到事态竟然往这个方向发展，僵硬地附和道，“或许吧……”
“那我们先回云岚？”
“……好。”
-
秋辞在行宫门前等沐卿云回来，慢慢忘记了时间。
因此沐卿云自思归阁归来，看到的便是秋辞等待的画面。
沐卿云心中仿佛被什么悬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舍得再向前迈出半步。
他在想，会不会与他相处的时间每多一分，他们之间再见的希望就会再少一分，可是……沐卿云知道，现在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不……再相处一会儿吧，等今日一过，他们再陌路也不迟。
一番思虑挣扎，他终于上前。
感应到了他的出现，树下的人回了头：“你回来了。”
“嗯。”沐卿云见他走上前来迎接，恍惚间有一种回到家的错觉。
沐卿云走近他，小心翼翼执起他一手，引着他向行宫而去。
秋辞的心被他这一微小的举动触得心间微痒，忍不住稍微扣紧了他的手指。
沐卿云感觉到了，心中同样悸动，任由他将自己牵紧，而后引着他走向殿中一侧的帷帘。
“在外等了这么久定然累了吧，坐下休息片刻。”
沐卿云引着秋辞坐定，在桌上摆放珍馐美馔，“这些都是我从思归阁带回来的。”
沐卿云将酒盏于两人面前摆好，呈出盛酒玉器：“这个是从思归阁带回的百花酿，你之前喝过的。”
沐卿云为他们各自斟好，坐于他对面：“我记得你年少喝这个的时候，喝了几杯就醉倒了。”
秋辞赧然一笑，接着将酒一饮而尽，熟悉味道漫下喉间：“今时不同往日了。”
想起那段窘然往事，秋辞也是莞尔，但他已不再是当年那般鲁莽模样。
“如今，我已千杯不倒。”
“千杯……就算是烈酒燃花白也无甚影响么？”
“是如此。”
与他分开之后的这些日子，他时常独斟独饮，以至于如今狂饮数白都不曾倒醉。
他借酒浇愁早已习惯，如今不再轻易醉于酒下。
“我已不再畏惧饮醉。”
秋辞凝视面前人，隔着矮矮盏几，真心吐露：“在与你分开的这几年，我有过很多个借酒消愁的时刻，我把自己关在无人的地方，让自己酩酊大醉。”
沐卿云心中泛痛，目带怜惜，他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离开之后，日日陷入挣扎，追思，痛苦……
秋辞再为自己斟上一杯，接着道：“我以为喝醉之后，就不会再记起你，可是最后醉倒后做梦的时候，你还是会出现在我面前，那么的清晰。我想要触碰你，可梦里的你虚幻如影，我一触碰，你就消失不见……”
他的诉说中夹带着灼烈哀痛，沐卿云不忍，探手去轻抚他的脸：“对不起……”
“你不要说这个。”秋辞轻抓住他的手，侧颊在他掌心摩挲，缓缓地沦陷，像曾经那般。
“现在，能看到你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感受到你真实的温度，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脸颊微微侧开，在他掌心里深深印吻。
沐卿云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他们深深对望。
烛影缥缈，秋辞的目光在灯影里微微晃动，最后突然失了焦，整个人倒于桌面。
沐卿云手在他侧颊抚了抚，片刻后起身，站到他身旁。
百花酿里掺杂了最烈的迷药，他果真对他一点不设防。
对不起，秋辞，我又骗了你。
他突然快速结了印，自秋辞身后，碎月篌化作流影现于上空，抬手将神器收回，碎月篌化作流云，尽收于他指端。
这是他执意留此的真实目的，他早在秋辞决定让他走的那一刻，便作出了一个决定——
若不能阻止纷争发生，就让他亲手结束这场战役。
用神器，亲手终结这场战役。
-
几个时辰之前。
思归阁。
沐卿云和牧江流对坐，当听到沐卿云的决定之后，牧江流半晌都沉浸于惊愕中：“什么？！你说……你要集结神器，亲自对抗牧坤？……你要借我的龙骨扇？！”
“是。”
沐卿云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大的赌注，但他决定了的路就不会再退步。
面向牧江流，他再次坚定重复：“希望你能答应我。”
他起身，郑重长拜：“为了人界的未来，为了不再生灵涂炭。”
“要是我不同意呢。”牧江流静视向他。
“我希望你能考虑。”沐卿云无半分退意，坚持道，“你并未对牧坤和秋辞透露半分龙骨扇之事，我想，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确实猜对了。”
牧江流被沐卿云精准命中内心某种痛点，他轻叹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把龙骨扇交给你，与我无关，与苍生亦无关。”
牧江流目光视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某个人：“可这苍生……亦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苍生。”
牧江流说着的同时迫使自己强行抽离回忆，他有感于沐卿云的执着坚定，深吸一口气后，将龙骨扇召出，递于他面前：“拿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多谢。”
沐卿云收下龙骨扇，牧江流枕靠在窗沿，意味深长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此战你道消身殒，他会不会难过？”
“他会理解我的。”
沐卿云淡静的笑容却慢慢变得凄绝哀伤：“因为我的坚守，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他知道，他一定会怨他的。
因为他心里，苍生之地位比他更重要……
行宫烛火中。
秋辞睡容无害，宛如曾经那个单纯良善的少年。
沐卿云俯身靠近他，极缓极轻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接着解开颈间平安结，如交付心爱之物那般郑重地为他系于手间：“从今以后，它属于你。”
“再见，秋辞。”
一番不舍之后，终是要道别。
他离开行宫，徒留灯影之下独醉的秋辞。
-
他这一程，风雪载途。
本以为大道孤寂，却没想，有一人愿为他献上自己的一腔真心。
那么的真诚而又炽烈。
谢谢你，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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