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坤落于行宫,所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秋辞醉卧在墙角,一身的颓唐之气,他踏步冲上前,一脚踹于他身:“给我起来!”
秋辞眼睛睁开一线,看见来人之后,意识稍微恢复了几许。
起身之后,却也是一脸淡漠。
牧坤见他这般反应,手中当即凝了黑气,发出愤声暴怒:“不成器的东西!为了一个人,这十年竟荒废至此!我玄狐族复兴的大业全被你弃之脑后了!”
“我才不要复兴什么玄狐族……”秋辞如今失了希望,已经什么都可置之于外了,眼中半是迷离,半是清醒,“他没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废物!!”
牧坤当即出手,一拳甩击在秋辞身上,秋辞退后几步。
“我被沐卿云击散妖魂之后,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了魂魄,一回沉阴界,看到的却是你这般模样!真令我痛心疾首!”牧坤咬牙切齿,眼神恨不得能将秋辞当场嗜血,“既然你不能助我成就大业,那我随时都能废掉你!”
“你自便。”
秋辞眼神无谓地回视他,似乎并无多少波动与反应,由始至终,他不过是牧坤的一步棋罢了。
牧坤再度甩出一击,秋辞抬手挡住,拂袖之后,攻势原封不动地折返给牧坤,牧坤退身没完全躲开,遭受了余波冲击,怒吼了声:“你给我等着!”便飞逃出宫外。
宫檐之上,牧江流窥见内里纷争不禁暗叹。
“看来这牧坤被重创得挺厉害啊,连这点攻击都扛不住。”
琢磨了一番牧坤今日突现于此前因后果,总感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太妙。
三日之后。
思归阁。
接收到新的来信时,牧江流正在对弈。
棋桌对面空无一人,但他乐在其中,自己与自己博弈甚是有趣。
“阁主,你一直打听的事,有消息了。”韫姬入室,将手中信条呈上。
牧江流单指接过,展开之后,在信条中看到一幅画面。
画面朦胧不清,就连其中的人像都快看不清轮廓。但在这景象之中,他却窥见了端倪。
“原来我的推测没错。”他收了信条,手中准备落下的子搁至盂中,从容轻笑,“沐卿云,你果然在幻真之境。”
他随后又将棋子于盂中捻出,搁置于面前阵营,而后离了思归阁。
如他所料,一入行宫,所见的又是秋辞颓败醉倒的模样。
但牧江流心里清楚,他其实没醉,他只是用酒麻痹自己,让自己处在一种不清半醒的境界里。
只有那样,他才会忘记曾经的痛苦,毕竟,那样的感觉,他曾经亦经历过。
“你打算长醉不醒到什么时候?”
牧江流在他身旁坐下来,问他:“一年?三年?还是从今以后日复如是?”
“不需要你管。”
“哎哟,你别那么说嘛,你这种态度会让我很伤心的哎,毕竟,我此次来到这里,是想告诉你沐卿云的消息。”
“你知道他的消息?!”沐卿云的名字对于秋辞来说就如同一场炸雷,他当即扳坐起来,面朝牧江流急切询问,“你告诉我他如今何处?!”
“怎么?现在又支愣起来了?”牧江流好笑道,推开他,拍拍衣衫袖摆,悠然道,“不过求人办事,可不是你这种态度啊。”
“我向你道歉。”
秋辞当即跪地,牧江流见状惊得一跳,连忙阻他:“别别别,你快起来!你这样让我承受不起!”
秋辞却不应,抓住他衣袖:“求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求你!”
“哎!我说便是。”牧江流递给他一执画卷,“你自己看。”
秋辞打开画卷,在卷纸上看到了幻真之境的画面。
那正是他在沐卿云梦中窥见过数次的场景。
原来,沐卿云回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可是,他该如何找到此地?
世间传言,幻真之境不属于人间,此处原是焰灵族以仙脉开垦所成之地,牧江流偷觑秋辞从惊喜转为颓伤的眼神,就知道他陷入了这个问题。
他今日既来之自然是有办法,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诉诸他:“要进入幻真之境,有一法,那便是建立与此地的联系——布下移身阵,分离生魂,追溯向他,只是此法极其危险,分魂移身过程中若是有人破阵,随时都得面临性命之忧。”
“我不怕,但将一试。”秋辞眼中重燃希望,面向他急切道,“现在就开始吧!”
“好,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现在便帮你布阵守阵。”
-
幻真之境。
琼花开了满树,长风过境,花飞如雪,如梦如画。
几枚花瓣向前轻飘,落于秋千架上熟睡之人的脸庞。
其中一片,轻落于乌黑羽睫。
沐卿云睫帘轻动,睁开眼,花瓣轻轻自侧颊滑落,似一滴泪。
他感觉到面庞上传来触感,抬手将花瓣轻轻拈去。
千机门一役之后,他退身隐居于此,终年不出,如是十年。
当年,他纳入了三方神器中的魂炁,化作妖祟,与牧坤决战,而后元气大伤,灵骨尽废,仅存微弱灵脉和灵力,如今与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无异。
来自神器的危机已然解除,魂炁之力经他灵躯也尽数消弭,而他也因此再不复仙途,百年修业,尽做云烟。
他却并未有遗憾,因为所做之事,至少迎来了他所预想的最好结局。
而千机门战役那日……他吸纳魂炁之状与祟无差,若有修士得知实情,在众人眼里,他亦是可怕的祟……他不想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人所知,即如此,他往后余生便永远生活在这寂静之地,不复出焉,永别人间。
幻真之境四季如春,永无冬日,在这里他已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因灵脉折损,这十年,他总是容易陷入长眠。
日子就这样宁静如水地度过,只是……很多个时刻,他总会梦见秋辞,梦醒之后忍不住想起他。
他现在可还好?
……
今日有风,他凡体不避风寒,竟感受到淡淡的凉意。
他起身入了身后小屋,推门入室,燃了炭火,温了热茶,点上一盏明灯。
茶壶中白烟冉冉升起,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他执笔坐于案前,一笔一画写就一行行字迹。
房间的墙上,案几之上,早已经铺满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宣纸。
练字益于磨砺心性,练字的过程也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室内烟火熏炉,室外风起过境,屋门被风吹开,烛台火焰摇晃。
他起身去关门,未近门扉,却见洞开的门间——
立着秋辞。
秋辞墨发披散,几缕发丝因风散在挺廓眉骨间。
十年未见,他眉眼愈加深邃,长风呼啸而来,门前的他衣衫烈烈翻飞。
他们彼此相望,明明距离相隔不远,却好像彼此之间横亘了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师尊……”
秋辞上前,踏身入屋,深情凝锁着他的眸里蕴藏了无限的情愫。
有好多话想说,好多情绪想宣泄,在此刻却只化作一句短短的话:
“这十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沐卿云后退。
从他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喉间就滞塞了,惊讶,慌乱,无措,愧疚……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内心翻覆,让他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
秋辞难受的语气几近哽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何处……”
沐卿云退后,摇头,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幻真之境中看到了秋辞。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啊!……”
秋辞已经来到他身前,微忿于他的沉默无言,言辞中激然而带着质问:“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要独自扛下那些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的选择?”
他说着抬起手,给他看腕间的红绳,这十年他一直系着:“你留下这个,只会让我的思念更苦,就像柯梦蝶带给我的痛,明明每一次想起都锥心刺骨,可还是忍不住挂牵,想念,然后陷入更深的挣扎与痛……!”
“对不起……对不起秋辞……”
沐卿云被他的目光和言语深深刺痛,他不敢直视他,不敢。
秋辞不想听他的歉意,他步步靠近他:
“而我只想当面问问你,这十年你可有半分想我?!”
他手指向心腔,靠他越来越近,难受地再发问:“你可有思我成疾?你可有同样想念?”
沐卿云面对他的质问,心脏翻覆快要窒息,他害怕,明明他已试图斩断所有凡尘过往,可那些念想与业障,早已凝成了挥散不去的心魔。
他斩不断……斩不断!
可他怎能这般自私不计后果?!若是承认接纳,只会将他们彼此都拖入更深的渊!
沐卿云浑身都在颤,心口的难受致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疼。
从门外灌入的风吹开墙上的宣纸,亦将案桌上的一沓沓纸张吹得凌乱。
沐卿云慌身去拾,秋辞抓住一张飘于眼前的字,只见那宣纸上分明写着:
“但愿此生长相伴,共与卿君度年光。”
他没忘,分明没忘!
秋辞紧紧攥住那张宣纸,突然发疯般地冲向墙前。
沐卿云预料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忙上前去阻:“不要——!”
然而已经迟了。
秋辞扬手挥出,袖风掀起层层字迹,白纸满空飘零,那一层层空页背面,尽是那些与他有关的字字句句。
“但愿此生长相伴,共与卿君度年光。”
被他书写了无数遍,重复了无数遍的字句!一页一页,清晰地留在了纸页不为人知的背面!
他分明有着同样的思念!
秋辞将沐卿云压在墙面,让他脊背紧紧抵着身后代表着思他想他的一页页宣纸,抽出一只手抬起他的脸庞,迫使他面对他,凝视他:“看着我……师尊……”
他呼吸灼热,那么近,声音在颤:“你可有思我,念我?”
沐卿云彻底沦陷在他深沉的眸里,那么深,那么浓。
他不忍伤他。
如果承认会带来错误,那便错下去吧。
因为他的道心,早就因他溃散殆尽。
他哑声答他,眸里含着清泪:“日日思君,念君。”
得到了答复的那一刻。
秋辞疯狂地吻住了他,灼烈呼吸封缄了他的所有声息和言语。
沐卿云仰头承接回应着来自他的炽烈,彼此呼吸痴缠。
秋辞带着滚烫温度的吻一路向下。沐卿云仍被他抵在墙上,抵在页页写就的宣纸之上,被迫仰起脸,细腻脖颈绷住弧线,颈间肌肤被他的呼吸寸寸占取。
他眉头微拧,喉间忍不住溢出低呻,清晰的灼烫寸寸向下,衫领滑落,触感带起震颤,似春日热暖撷取柔软茱萸,染浊每一片娇润花瓣。
他们彼此溺在这灼灼春日里,于案几之下,于翻飞的宣纸间,于房间每一处留存过沐卿云思念的地点。
沐卿云一次次承接着这暖与灼,仿佛春潮连起时,万物润泽,迎来生机。
此后,再无严寒霜冬。
烛火微曳,门外风过琼枝,带走片片花瓣。
亦如初见那年,满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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