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住山不记年(七)

自己下水好过被厉从空踹下去,照时留索性选了一处地势较缓和的地方,他直接没脱鞋袜,顺着礁石慢慢滑下去,潭水清冽透凉,在日光下熠熠闪耀。照时留适应了一下水温,走到及膝盖深的地方,停了下来,转头看厉从空,等候对方指令。

厉从空:“继续。”

照时留只好往更深处走,潭底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卵石,崎岖不平,照时留半走半漂,终于来到及腰深的地方,没等他看厉从空,对方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去瀑布底下站着。”

照时留不解,转过头,见厉从空抱臂站在礁石上,身姿提拔如松,居高而下俯视他。

“看什么?去。”

他的脾气比起花玉楼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难怪明光堂内弟子谈起厉从空无不色变,一个个生怕被门主抓到,触到他的霉头。

照时留只得往前游,瀑布正下方的潭水幽深,呈现出一片墨绿色,飞溅的水流爆发出白雾,看上去轻柔温和,实际上,落到人身上时如有大力士鼓足气势捶打在肩背上,并且一口气打数十下,不带停歇,震得骨头都在叫嚣。有些水流并不是成股倾泻,而是单独的一线,生生扎在皮肉上。

照时留一到瀑布下面就缩着肩,忍不住歪着脑袋,潜到水里,心生恐惧地退出来,他扒拉开自己衣领,只是停留了不到几息,肩背上已经被捶打得发红。

真的很疼。

他这次是真不明白厉从空的意思了。

厉从空还是那副神情,只是扬手,一道灵力落到他身上。

照时留听见自己的心声:好疼。

“疼?疼就对了。”

厉从空也隔空听见他的声音,立在礁石上,审视他,眼刀凌厉,能轻易将他面上的皮肉刮出数条伤痕。

“照时留,我本以为花玉楼尸位素餐,误人子弟。而你又尚且年幼不谙世事,只是一时耽于玩乐,若有人及时引导,便可叫你回归正途。时至今日,我才知你与花玉楼是这般关系。”

“云衔山皆知,我性情暴躁,厌恶懒惰愚昧之人,却不知我同样憎恨以色侍人、自轻自贱的小人。若有人犯了前者,通常自去领罚,三百杖责,面壁半年。而你照时留,惊为天人,恶习全沾不说,”厉从空神色变得极其复杂,难得有些不理解,“你竟然敢对你师尊花玉楼心怀不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我厉从空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弟子,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照时留:“可是大师尊,我们只是在上药……”

厉从空眼一横,照时留的双唇就紧紧闭上,好在照时留已经习惯说不了话,短暂被禁止发言,他也没什么不适,只是目光执拗地望着厉从空,试图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无错。

厉从空负着手从礁石上落到潭水之上,强悍的修为能让他在水面自由行走,于是一步步走到照时留面前,垂着头,冷淡地凝视照时留。

“我竟不知上药需要同宿床榻之上。不过有了对比,你照时留顶撞师长倒也显得平平无奇。”

厉从空将他的罪状罗列给他听,每念出加一条,便多出一股霸道的灵力盖在照时留身上,等全部罪状念完,所有灵力似山峦压在照时留肩头,直将他压低,沉入深潭,全身浸泡在湿寒的潭水中。

“今日你需泡这寒潭三个时辰,没我命令,不准上岸。至于明日,做完功课后,再来寒潭领罚。何时知晓自己错了,才能停下。”

照时留感受到肩上灵力微松,他连忙浮出水面换气,等他深呼吸,散去的灵力又重新聚集,将他按入潭中。

倒没叫他窒息,可这种惩罚让他有种无力感,明明知晓自己没有做错,可还是没办法抗拒大能修士的威压,只能任凭厉从空折腾。

等第二次浮出水面,照时留已经捏着拳,一圈砸在水面上,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就连厉从空的衣摆都未沾湿,他浑身湿漉漉的,鬓发淌着水,谷底寒风一吹,就打着哆嗦,厉从空也没离开,就站在原地守着他受罚。

过了一阵,照时留或许知晓反抗没有用,也不闹腾了,独自泡在水,他也不想看见厉从空,就转过身面对瀑布,垂着头瞧着水面。

委屈?自然委屈。

照时留在花玉楼那无忧无虑养了十五年,谁都待他温和有礼,但眼下只见厉从空两次,两次却都在受罚。他也没办法解释,就算解释了,按照厉从空独断专行的风格,也不会听信他所言。

这么想着,他更加想念花玉楼。明明只离开几个时辰,却仿佛度日如年,也不知道师尊的伤势好转没有,厉从空刺在他肩头的伤有没有好好上药。

潭水中水波荡漾,悬泉瀑布如引白丝,照时留望见水中倒影,影影绰绰,那是位少年,面容苍白,桃花眼中泛着红,两道眉蹙在一起,被冻得乌青的唇瓣下撇,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

照时留盯了半晌,最后伸手一搅水波。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平心而论,别说厉从空厌恶他,他也讨厌受了委屈就哭的自己。照时留的师尊花玉楼的确是姿容妍丽,风流快活,可他是金仙,三界中打着灯笼都寻不出第二个的金仙,是走哪都是别人仰仗、尊敬的对象,花玉楼想做什么,他人只有附和的份。

但他不同,他只是花玉楼的弟子,不会剑术,不会修炼,云衔山弟子虽然不会轻视他,可保不准云衔山以外的人会因为花玉楼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

那只是因为花玉楼的金仙身份,如同一道高冠笼罩在他颅顶,若花玉楼有朝一日不再庇佑他,他就只是一枚籍籍无名的小弟子,是三界中不起眼的一根草,一块可随手抛弃的卵石。

迟钝不代表不明事理,只是有时候晚一些明辨是非,其实也不算坏事。

深潭中有许多卵石,照时留刚刚踩着它们来到潭中央,在威压再次盖上来之前,他深呼一口气,主动潜入潭中。

潭水中无鱼,泉水清冽见底,飞落入水的瀑布在潭底如倒置的喷泉,耳畔轰隆的水声仿佛被关在水波之上,他游到潭底,搬起两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那石头表面依附着水藻,照时留拂开摇摆的水藻,用衣摆兜起两块石头。

下潜的时候他记住了自己面壁思过的大致位置,眼下竟然一转方向,他瞧见水面的厉从空的影子,好似游鱼朝对方潜去。

厉从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举动,照时留便猛地钻出水面,举起衣兜里的卵石朝他砸去,但没有落到厉从空的身上,而是他面前的潭水,大块石头溅起的水花有厉从空的膝盖高,沾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明明穿着黑色衣物,可照时留就是知道水打湿了他的衣物。

他又举起一块石头,这次对准了厉从空,眼神一转,却是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像是发疯的孤鹤一般,扑打着双翼追人,他拖着身子破开水流,抓住厉从空的腿,如同攀枝的藤蔓朝上生长,双臂紧紧捁住厉从空的腰,最后被对方捏住后颈。

照时留咬着牙,扛着后颈传来的剧痛,朝着厉从空身上咬过去。

他双眼一闭,反正今日横竖都是死,那他必定从厉从空身上咬出一块肉来!

厉从空隔开了他。

照时留奋起的一咬结结实实地咬在了厉从空的小臂上,他清楚听到厉从空嘶了一声,照时留心中升起一股暴戾的报复欲,被惩罚的委屈与郁闷之情也随着这一口舒缓不少。

口腔中爆发出一股铁锈味,厉从空越掐他的后颈,照时留便咬得更用力。他于修炼一道是愚笨,但是却听懂了厉从空的话。

一口不见血,那就两口,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要松口。见血,或是深可骨头,只有全然无惧,才能给对方留下伤痕。

他做到了。

不过是咬在厉从空身上罢了。

下一刻,照时留被震飞出去!

他重重地砸到悬崖上,瀑布如盖压在身上,全身上下都剧痛无比,照时留知晓自己的骨头似乎断了,酥软无力,眼前白光闪烁,喉咙涌上腥甜滋味,他没能憋住,一下子吐了出来,血水晕染在潭水中,犹如一朵绚丽的赤色海棠绽放,接近着随流水消逝。

照时留抓着一块岩石,勉强直立起上身,他瞧见厉从空从瀑布外走来,水流避开了修士的身体,厉从空穿越瀑布仿佛穿越一道拱门,滴水不沾身。

厉从空走到照时留面前停下,手中握着那把煞剑,剑上黑雾环绕,弥漫着一股蛮横的气势,他一剑插在照时留抓着的那块礁石上,碎石飞溅,划破了弟子的脸。

照时留捂着被擦伤的手,目光毫无畏惧,同他对视。

厉从空屈下身,两指捏着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张开嘴,拇指抵着他上牙齿。

沉声说:“再咬。”

照时留目光点染着怒意,怒火燎原,闻言不假思索,咬下去,但这次他察觉厉从空的拇指不再是简单的皮肉,他咬下去时,仿佛咬在了一块石头上,上下牙齿一疼,牙根抽搐。

厉从空的眼中仿佛凝聚着风暴,声音带着威逼之意,再一次命令。

“再咬。”

照时留眉头一竖,谁怕谁?

他已经做出够死百次的举动,还会怕咬这次!做梦!

照时留怒不可遏,胸腔中涌动着骇人的毁灭之意,厉从空手再往里探时,他就掐住对方的手腕,十指都插入对方的皮肉里,他盯着厉从空的脸,同时狠狠地咬对方,想象自己是一匹野狼,正在撕咬猎物的皮肉,他要把对方分尸碎骨,饮血吞肉,在唇齿间走个来回,最后吞入腹中,他要和厉从空同归于尽!

就算他们是师徒,没有天大的恩怨,可此时此刻,怒火已经占据了他的头脑,将他激发成鬼怪。

他就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咬死厉从空!

照时留:想象自己是野狼咬死厉从空。

厉从空:这小狗崽怎么咬人还是轻飘飘的。

花玉楼(阴阳怪气100%):云~衔~山~皆~知~我~性~情~暴~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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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住山不记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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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飞升后
连载中夙夜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