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言弹了一夜琴。
约莫到了第二日，他去山下买了些日常用具。
回来时山间云雾蒸腾，冷风呼啸，将他的衣服刮得到处飞，他站在迎风口吹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动静，素和言扭头看，对楚晏道：“过来。”
楚晏过去，素和言递给他一包东西，是烤鸡和一壶酒。
楚晏心下一动，道：“师尊，我们不下去？”
素和言声音淡淡道：“我要在这里待一个月。你要四处看看随你，要留下来也随你。”
楚晏牵住素和言的衣袖，将他拉进石洞，避开冷风，道：“师尊为何要停留此地？”
素和言没有说话。
天城太冷，素和言一直用灵力温着吃食，楚晏怕它们冷了，狼吞虎咽起来。
烤鸡还没有吃完便结了冰，狠狠灌口酒，楚晏打哆嗦道：“师尊，我想留下。”
素和言道：“但是这里太冷了。”
楚晏道：“我要和师尊在一起。”
肉麻。素和言真是受不了他。
回到山腹，素和言用结界把水潭和石榻覆盖住，又将灵力注入其中，让他们温度升高，看向楚晏道：“这一个月你好好修炼，也不可一人下山。”
楚晏失笑道：“师尊，你这是要……囚着我吗？”
修门中师徒爱慕乱.伦，实在是很常见的一件事情，素和言不反感，但是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座下这些蠢才。
于是他微怒道：“什么话！”
楚晏忙说自己胡言，乖乖坐好，垂头丧气。
素和言看他片刻，也回到石块上坐好。
他打坐，楚晏忽然来到身边道：“师尊受伤了，你的手？”说罢来握他的手。
两只手的指尖触摸，他眉头一皱，反捏着楚晏的手腕，惊道：“你的手好冰。”
楚晏眼尾一挑，道：“师尊好暖。”
若不是特别的时候，素和言不会仔细地看一个人，此时留心打量，才看见楚晏嘴干白，肌肤之下的血路清晰可见，泛着紫。
素和言：“……”废物弟子。
他松手，让楚晏偎在身侧，然后祭出九章剑和古琴。
琴声响起，楚晏微微怔住，看向素和言。
素和言手指捻弦，淡声道：“许久未操琴，生疏了。这是照颜琴。”
他接着道：“空华好友枕山的琴，九章剑犹疑箫照颜琴，琴声可激起九章剑的意识。”
楚晏道：“据弟子所知，当一把武器有了灵，主人死后会自封意识，也只有它的主人才可以激起它意识。”
这样的话，像是有意试探。
素和言手指不停，赞赏地看了一眼他，道：“嗯，九章剑是枕山的。”
声音停了停，素和言又道：“含章剑与九章剑，犹疑箫与落月琴，都是枕山的，诞阑与谌诀也是。”
他看向楚晏，道：“你会吹箫吗？若是会，我也可以将犹疑箫给你。”
楚晏道：“那……那师尊是如何拿得这些有灵的武器？”
素和言道：“别人送的。”
楚晏不再问，他不敢赌素和言为何不离开九州，不敢赌上一世素和言为何会修为尽失。
素和言道：“《灵器.空华篇》记有‘枕山之琴，名为照颜，七弦，长三尺六寸五，其状如凤，其尾挂月。不腐冰蚕丝为弦，沧州铁木为身，又以蓝石入漆髹之。苍古悠长，余音悠远，可照人。其和枕山百年终成灵器，不腐。枕山落，不复出。’”
楚晏点头，垂头。
素和言便道：“你给我背一背其他三把灵器吧。”
楚晏涩声问：“师尊真的只有四把灵器吗？”
素和言随着楚晏的目光看向腰间的存物袋，微微一笑道：“当然还有。我在检查你的课业，赶紧。”
山中无日月。
除了方便，楚晏不离开山腹石洞，那日的话也没有再继续过。被素和言照顾的同时，他心里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想法，看人的目光越来越怪异。
素和言依旧时时为九章剑抚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在洞中第二十三日，他终于与九章剑有了感应，顿觉功夫不负有心人，对楚晏道：“楚晏，过来。”
楚晏正在练剑，这一月修为没有进多少，但是与素和言切磋琢磨，使剑手法快了很多。
楚晏走过去，道：“它‘活’了？”
素和言道：“你滴血试试。”
楚晏眼角捎上一些柔和笑意，轻声道：“我闻灵器前一位主人可以感应后一位主人。”
素和言看向他，道：“枕山已死。”
楚晏蹲下来仰视素和言，道：“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师尊与我共同滴血，这样的话以后不管弟子在何方，师尊都能找到我了。”
“弑石虽然可以告知师尊我的方位，但是师尊无法得知我的状况，灵器便不一样了。”
素和言没有立刻答案，但是最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楚晏脑中立时闪过上一世两人的谈话。
——“要我滴？不若师尊与弟子一起，这样九章剑便可以随时随地为你我所用。”
——“不可。”
那时的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讨好素和言，没有爱意，只有心怯的讨好，他心折于其华长老，能成为素和言地弟子自然欣喜若狂，再怎么讨好也不为过。
可惜直到万人唾弃，霸临九州，他依旧对灵器知之甚少，毕竟九州所记载的灵器不过四百余件，除了随主人飞升天界的，和不知所踪的，世上只剩一百余件，而有五十多件在主人逝世后不肯再认主，沉寂为废器。
楚晏鬼迷心窍地道：“若有一日弟子叛出水净，与九州众人为敌，师尊会不会杀我？”
素和言皱眉道：“你怎么一天天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为师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
他抓起楚晏的手，用九章剑一划，剑刃铁锈斑斑，沾染了楚晏的血后忽然绽放出耀眼的白光，之后是刺眼的紫光。
他心一沉，又划破自己的手心，两股血液混合在一起，紫光暗淡下去，转之泛出白光，便和一年前的弑石一模一样。
素和言觉得自己很头疼，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弟子？
“感觉到了吗？”他屈指一弹九章剑剑身，“你和它有某种关系、某种意念。你试试唤它一下？”
素和言语音一落，九章剑就消失在他手里，心中惊疑，放大眼道：“九章剑喜欢你？”
楚晏也是微讶，上一世他想让九章剑进入识海，颇费了一番力气，这一世却只是动了一下念头，楚晏心中茫然，此一世的他尚不及上一世的他，九章剑为何如此听话 ？
看向素和言，他笑道：“是的呐师尊，九章剑喜欢我。”
素和言拍他肩膀，欣慰道：“九章剑是一柄君子剑，希望你不负君子之称。”
楚晏眉间捎了笑意，正要说什么，素和言提着他的肩膀消失在了原地。
楚晏只觉得耳心钻入两股劲风，下一瞬浑身一热，二人落在杂草地中。
“师尊！”楚晏扶住一棵树，惊魂未定，“呼，师尊，下一次可否事先告知，不然弟子承受不住。”
素和言拍拍手，四处观望，忽然沉声道：“有人截了我的路。”
还有人能截素和言的路？楚晏没有收回笑意，眼尾一挑道：“谁有这个胆子？居然敢这样做。”
“呵，”素和言冷笑一声道，“只怕来者不善，楚晏转身。”
楚晏转身，看见一张笑颜如桃花的脸，眼中浮上阴翳，假笑道：“仇公子？好巧啊。”
仇行舟手里摇着三枚金铃，抖开扇子冲楚晏点点头，惊讶道：“折露长老？！长老为何会在此地？那日宴城小生未曾拜别，十分遗憾。”
素和言冷着脸道：“你为何可以截住我？”
“这个嘛，”仇行舟玉似的手从那三枚金铃上面拂过去，挂回腰间，“小生不知，小生在这里方便。折露长老和这位仙君忽然出现，小生也着实吓了一跳啊。”
素和言抖抖袖子，将楚晏身上的狐裘放回存物袋，道：“你既然不是修士，便不可唤我长老，还是叫我仙君吧，我唤素和言，我旁边这位叫楚晏，是我入门弟子。”
素和言这般说，是下定主意要和仇行舟一起进卉州，楚晏心里面像烧开了一壶热水，炭火红得好看，水却无处端下来。
仇行舟从善如流，立刻却扇行礼道：“小生仇行舟，雁州人士，便在此见过素和仙君、楚仙君。”
素和言点头，楚晏回了一礼。
素和言道：“仇公子是今日去卉州吗？”
仇行舟道：“回仙君，正是。”
“我与他在那边等你。”素和言指指仇行舟的侍女，径自过去。
楚晏深深看仇行舟一眼，目光慢慢落到他腰间金铃，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小心。”
仇行舟笑得好看，道：“谢楚仙君提醒，不过卉州近日不太太平，你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楚晏揣度着这番话，转身快步追上素和言，落他半步跟着，道：“这位仇公子倒是与我们有缘分。”
素和言不置可否，好整以暇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楚晏道：“就是不知道是雁州哪里人，芝兰玉树的人物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
“嗯，”素和言点头，听不出高兴与否地道，“是个芝兰玉树的人物，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师尊不高兴了，楚晏讪讪一笑道：“没有了师尊。”
素和言偏头看他一眼，冷了语气道：“仇家是锦州世家，没落后搬去了雁州——空华与空鹿本家都是仇家。”
来到路边，两人见到仇行舟的侍女，侍女个个衣衫半挂玉藕臂，面纱遮脸，胭脂撩人，素和言侧眸不去看她们。
他看向楚晏，楚晏在看着他，素和言一顿，抬臂，侍女化作粉烟消散
赶来的仇行舟叹息道：“素和仙君这般不知怜爱佳人，虽说是法术所化，但到底是美人啊。”
素和言板着脸道：“我喜静，望你清净些，不然含章九剑艳艳九州，我今日叫你尝一尝何为艳艳。”
仇行舟笑着摇头道：“素和仙君肯与小生一道进城是小生的荣幸，仙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小生不敢多言。”
卉州有花都之称，路上花农随处可见，也有缠着旅客买花送心上人的，素和言推辞不过，随手拿了一枝桃花扔进楚晏怀里。
三人甫一进城，目之所及，更是姹紫嫣红，繁花开遍，有的施了小结界困住四季，四季鲜花夺目。
街肆上袂云汗雨，三人同行，险些被冲散。素和言忍不住道：“牵着我的袖子，不要松了。”
楚晏依言，道：“是，师尊。”
仇行舟看过来，素和言不理他，只对楚晏道：“我记得你在拜师那日说你是卉州人，卉州哪里的？”
楚晏落后半步道：“我少小离家，只记得是卉州的，不记得是哪里了师尊。”
素和言点头道：“先不看了，找落脚的地方才是正经的。仇公子可要与我们一道？”
仇行舟抖扇一笑，拱手道：“自然是要多多劳烦仙君看顾的。”
“好。”素和言也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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