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雾气无孔不入,如同最缠绵的丝线,缠绕上云袅袅的神识。她强提灵力构筑的防御,在那针对神魂根本的“尘梦散”面前,如同遇到热刀的牛油,迅速消融。
抵抗带来的剧烈神魂刺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然而,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意识不可避免的沉沦。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小师弟殷自息焦急的面容、大师兄李淮归凛然的剑光、那布衣青年偏执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模糊远去。
她的世界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不,并非完全的黑暗。
耳边先响起的,是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带着晨露的清新。紧接着,是风拂过芦苇的沙沙声,以及……缥缈断续的琴音。
那琴音她很熟悉,熟悉到刻入骨髓。调子有些生涩,偶尔还会错一个音,但弹琴的人很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云袅袅“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荒废的“茗香苑”,而是一片芦苇荡漾的湖边。晨光熹微,给水面和对岸的城镇轮廓铺上一层碎金。水面上,一座精致的画舫静静停泊,舫上隐约传来的管弦嬉闹声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年少时,家中所经营的,“余音阁”的方向。
“袅袅?傻丫头,愣在湖边做什么呢!风大,快回来!今日的曲子还没练熟,小心你爹又说你!”
一个带着嗔怪却难掩关切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云袅袅猛地转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难以置信的暖流交织涌上。
站在芦苇丛小径上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锦裙的妇人,眉眼温婉,眼角虽有了细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那是……她的娘亲,余音阁的阁主,云夫人。
“娘……”云袅袅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音节。这景象,是她记忆深处早已模糊、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
“快些上来,你爹淘换来一本古谱,正等着你呢!”云夫人笑着招手,转身引路。
云袅袅下意识地跟上,脚步有些虚浮。她看着母亲依旧轻盈的背影,看着湖边熟悉的一草一木,看着那越来越近、灯火通明仿佛永不散场的余音阁画舫……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离家前的情景一模一样。
尚未遁入仙门前,她是这片水乡中最大乐坊的少当家。自幼泡在丝竹管弦之中,天赋卓绝,被视为阁主的接班人。生活富足,被父母呵护,未来继承乐坊,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继续在这片温柔水乡里,奏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生活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画舫上,丝竹悦耳,笑语喧哗。父亲正坐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架古琴,见到她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招手让她过去看谱。
一切都那么美好,温暖得让人想落泪。只要她愿意,似乎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不必面对修仙界的残酷争斗,不必承担宗门任务的风险,不必看着同门受伤而无力回天……
“留下来吧,袅袅……”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如同母亲温柔的催眠曲,“这里没有危险,没有离别,只有永远的安宁和乐音……”
云袅袅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听着母亲关切的唠叨,感受着画舫里熟悉的暖香,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离。
是啊,留在这里多好。没有修行路上的生死一线,没有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只有被妥善保护好的、平静无波的人生。
她几乎要沉溺进去。
然而,就在她指尖下意识地想要抚上琴弦,弹出那首记忆深处的曲子时,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骤然在她脑海深处炸开!
那不是此刻幻境中的景象,而是烙印在她道心之上的记忆——是当年,万法玄宗的长老路过此地,诛杀为祸水妖后,问她“可愿随我修行”时,斩开迷雾的那一剑!是带她离开这温柔樊笼,走向更广阔天地的那一剑!
紧接着,另一张面孔清晰地浮现出来——是明微影那张总是带着不耐却又隐含关切的脸,用他那特有的、懒洋洋又霸道的语气说:“我万法玄宗的人,岂能被这等魑魅魍魉困住?”
还有李淮归沉稳可靠的身影,殷自息那崇拜又纯净的眼神……
“不……”云袅袅猛地摇头,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这不是真的安宁,这是囚笼!”
云父母对她这连连后退的动作有些惊愕,关切地朝女儿道:“袅袅?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母亲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眉宇间满是真实的担忧。
那温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云袅袅却像是被灼伤般猛地缩回。她看着眼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父母,看着这完美复刻的、毫无瑕疵的“家”,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真的……太像了。连父亲眼底那抹因常年操劳而积攒的疲惫,母亲袖口那道被香料微微熏染的痕迹,都分毫不差。这“尘梦散”竟能挖掘人心底最深处、最细微的记忆,织造出如此以假乱真的幻境。
“爹,娘……”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这里很好。没有争斗,没有危险,只有你们,还有我从小听到大的乐声……我曾经,真的很想永远留在这样的日子里。”
云氏夫妇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又疑惑的神情。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云夫人柔声道,“你不就一直在这里吗?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不。”云袅袅缓缓后退,目光扫过这温馨的画舫,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最终定格在父母那无比真实的脸上,“这里没有‘以后’。没有我在筑基时险些失败的惊险,没有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手刃邪修的颤抖,没有看着同门重伤时的无力,也没有……突破瓶颈后,看见云海翻涌的壮阔。”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丝线般的决绝:“没有师尊看似不耐烦却次次精准的指点,没有大师兄默默替我挡下的暗算,更没有小师弟入门时,那傻乎乎却亮得惊人的眼神——”
每说一句,周遭温暖的景象就仿佛褪色一分。画舫上的乐声开始出现杂音,父母的脸上浮现出裂痕般的僵硬。
“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是假的!”云袅袅眼中最后一丝迷惘彻底散去,取而代之是历经磨砺后的铮铮剑意,“我的路在脚下,在万法玄宗,在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困在这潭死水般的‘美好’里,做一场永不醒来的大梦!”
“袅袅!”云父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一丝非人的扭曲,“留下来!外面有什么好?修仙路漫漫,生死难料,哪有家中安稳!”
云袅袅却笑了,笑容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清亮而带着释然:“爹,娘,若是你们真的还活着……一定、一定会支持我,去看更高、更远的风景。”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泪光,却已是一片清明。
“爹,娘,”她退后一步,对着面露疑惑的双亲,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却无比坚定的笑容,“谢谢你们……让我又见到了你们。但是,对不起……”
“外面的世界,还有人在等我。我的路,还在前面。”
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晃动,父母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脸上温暖的笑容凝固、碎裂。画舫、湖水、芦苇……一切都在迅速崩塌。
“袅袅——”母亲最后一声呼唤带着无尽的不舍,消散在风中。
云袅袅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画面,将全部心神凝聚,对抗着那试图再次将她拖回梦境的粉色迷雾。
她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弟还在外面,真实的战斗尚未结束。她不能留在这里。
幻境中的温暖犹有余温,但她的眼神已然冰冷坚定。
只留余音袅袅,散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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