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这么答应同卫清商一道回京州了。”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我半倚着栏杆,神情慵懒的摇了摇头。
江小七惊讶道:“你没有?”
我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答反问道:“你与江霆日后有何打算?”
“我们?”江小七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三哥腿受了伤,但我不想放弃。等年后打算先回一趟蜀中祭祖,再去药王谷求药王他老人家帮忙看看,兴许三哥还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药王谷与江门本也是世交,又离蜀中不远,我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话锋一转,我提点道:“江门出事之后,江湖上谁不知道乔少侠千山万水的遍寻你许久,你就从没想过跟他走?”
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江小七一脸震惊的看向我。
“毕竟你俩还有婚约在身。”我又接了一句。
在扬州的这许些天,乔霏对江小七可谓言听计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是江小七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乔霏都会摘下来给她。
他俩除了有婚约,还有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感情在。
乔霏很喜欢江小七,一片赤诚之心。
少年人浓烈而炙热的感情,令所有人艳羡。
除了,江小七自己。
虽说这姑娘一直喊我姐姐,可实际她比我还大上一岁,重生前她已是而立之年。纵然不知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看上去依然天真烂漫如少女,但怎可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尤其在经历过那样的少年磨炼之后。
小姑娘背靠着栏杆,慢慢坐了下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是不达眼底的笑。
她轻声道:“乔霏的良配……并非是我。”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在临渊阁的那几年,我试着找过江小七,既知道乔霏与她自幼有婚约,当然也猜过她是不是投靠了剑回峰。只是上门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最后一次才听乔霏亲口承认,自江门出事之后,他也再未见过江小七。
那时,乔霏已经是剑回峰的掌门,身侧有娇娘相伴,膝下有儿女承欢。
江小七道:“江门没落,纵然有婚约,也于剑回峰无益。他那日后的妻子,贤良淑德,又出身高门大户,哪儿不比我好?”
果然,我就知道。
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刻意的回避和疏远乔霏,只能是这个原因。
除夕那晚,他们游玩归来,我瞧见乔霏一人闷闷不乐的喝了个酩酊大醉,口中一直喃喃,埋怨江小七如今待他既淡漠又疏离。他不明白为何昔日与他那么要好的姑娘,现在却这么的讨厌他。
在他完全醉死前,江小七就站在虚掩的门后,默不作声的陪了他一晚。
所以,怎么可能是讨厌。
我突然想起了卫清商。
其实我与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江小七与乔霏呢。
我的师父,他亦有良配。
而那个人也不是我。
像我这样恶贯满盈,人人喊杀的魔头,怎配染指那样干净清澈的公子。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江小七唤回我的思绪,换上没心没肺的笑容,“阿姐,你可愿同我一道回蜀中?”
我一愣。
她接着道:“虽然南姨远嫁之后就再未回过娘家,但总归也是江门出身,你就不想回去祭拜一下阿公和阿婆么?”
“我……”当然想过。
可是大仇未报,娘亲尸骨未寒,我怎么敢回去见阿公和阿婆。
江小七似是知道我在犹豫什么,打断我道:“你也别这么快回我,不若好好想想,正好我与三哥也是决定上元节后再启程。这几日,我们就一道留在扬州过节,等上元夜还能一起去闹花灯,我听闻江南的焰火灯会特别好玩。”
*
此后半月,临渊阁的人依旧住在扬州的客栈,乔霏也不见走。
上元节一日日快到了。
我和江小七这几日无事,倒是将扬州里里外外游了个遍。
那日清早,客栈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本歇脚在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打开窗正对着客栈门前的大街。
彼时,身着白衣的少年公子,刚巧纵身翻上马,离开前鬼使神差的朝着我的方向投来了目光。
我与他四目相望。
那是一种莫名悲伤的眼神,我总也读不懂他,尤其是他目光中复杂的情绪。
但这一次,他只是匆匆瞥了我一眼,再多情绪也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
不知为何,我有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待我下楼,乔霏正与江霆说着什么,江小七见我忙招了招手。
“听说了么,”她一脸严肃道,“临渊阁的老阁主病重了,今早来了好多人,卫清商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直接带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回京州去了。”
她不说我都快忘了。
算算时间,确实到了上辈子老阁主去世的那段日子。
难怪他早上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江小七遗憾道:“本来我还和绿俏姑姑约了一起上元节赏灯,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与老阁主感情那么好,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那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我听说啊,老阁主与他的发妻伉俪情深,但自卫清商的娘亲死后,这些年他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如今怕是走到了油尽灯枯之地,药石无医了。”
小姑娘嘴张张合合,还在喋喋不休。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阿姐?”
“宁绾!”
我抬起头。
江小七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坚定道:“小七,我答应你,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陪你好好过一次上元节的。”
小姑娘沉默片刻,鼓着腮帮子问我:“你可是决定好了?”
“是,”我冲她笑笑,“我要去京州。”
江小七耸耸肩,冲身后轮椅上的江霆道:“三哥,真的让你说中了。”
我也望向江霆。
江三公子对我礼貌的笑笑。
“我说我能说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江小七解释道,“但我三哥认为你肯定会跟卫清商走,可惜走得这样急,连上元节都等不到了。”
我安慰她:“以后会有机会的。”
“对了。”
小姑娘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被布包裹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她不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礼物。
打开丝布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块通体清澈透明的白色玉佩。玉佩鱼纹形状,有段弧形,鱼嘴挂着细绳,不似挂在脖子上的,倒像是别在腰间的。
我愣了一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我问。
江小七道:“之前三哥和我说过一件怪事,虽然离恨天已死,江门大仇已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我抬头。
她继续道:“那日离门派来围剿的人中,有一个人很奇怪。当时我被护着先行离开了,听三哥说,他们中有一个人武功奇高。想来也是,我阿爹阿娘算是同辈人中武功上乘者,再加上会使一手暗器,纵然不说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双双死在离门这样不以武功立世的门派手上吧。”
我问江霆:“三公子也与那人交过手?”
江霆点点头:“我的腿就是被他废的,之后一度晕死了过去,幸得卫少阁主相救。”
我蹙眉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为何不早说?”
江小七解释道:“一来是那人确实是离门手下,听命于张庭生。二来他并未下死手,是离恨天后来逼问我爹娘关于鱼蚕蛊的事不成,才致我江门满门被灭。离恨天死了之后,离青被抓,却唯独给这个张庭生跑了。虽然我与三哥也逼问过离青,可这个废物根本不知道他爹手下还有这么高手。”
“依你所见,”我问江霆,“此人武功到底有多高?”
江霆犹豫再三,才谨慎地开口:“不逊于卫少阁主。”
我大惊。
如果真有这种武功,此人为何会听他人之命?
他早该名动江湖,成为一代令人崇拜的武林高手才对。
就像卫清商那样。
江霆见我面色凝重,指了指我手中的玉佩道:“说来惭愧,在下学艺不精,当时我与他过招,未曾在他手上坚持上三招,还落得半身残废。但这块玉佩,却是我从他腰间无意中拽下的。以这鱼的形状来看,我猜测可能还有半块,因此该是一对玉才对。”
我重新端详了一遍手中的白玉,指腹在鱼纹上慢慢摩挲。
“如何?”江霆问道。
我将玉佩收入怀中,面不改色道:“无事,你们且先追查张庭生的行踪试试,若有任何消息,随时飞鸽于我。”
江霆与江小七皆点了点头。
*
我的行李不多,匆匆收了收,便骑上托乔霏帮忙准备的好马,一路朝京州的方向赶去。
卫清商比我早走两个时辰,以他的脚程与急切程度,即便我日夜兼程一刻不歇,也做好了追不上的准备。
然而在离京州最近的一间驿站前,我却老远瞧见了熟悉的人马。
虽然是简陋普通的棚舍。
但卫清商一袭白衣,端坐在茶桌前,那番显眼,路过的人都不免朝他多看两眼。
他像是在歇脚。
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吁——”
我勒马,马蹄声惊动了驿站里的人。
他们皆冲我投来目光。
绿俏姑姑更是直接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朝我走来。
我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一步步也向他们走去。
“真的来了?”她瞧瞧我,又回头瞧瞧一派淡定自若的少年公子。
我眨眨眼睛,冲她撒娇道:“姑姑怎也不和我说声就走了,都不等等我,让阿绾一顿好追。”
绿俏姑姑摇摇头:“怎么没等,这不是在等么。”
面上笑容一僵。
他们真的在等我?
也是,老阁主病重,此等重要的事,如何能在快到的时候,在城外歇脚。
不是等人,又能是为了什么。
我的目光穿过绿俏,落于卫清商的身上。
碰巧他也正好在看我。
与离开那日早上一模一样的目光。
这次我好像读懂了什么。
他在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见老阁主最后一面。
所以才会在这么急迫的时候,还分了时间在这等我。
绿俏姑姑道:“阿清说了,只等你半个时辰。”
我垂眸。
“但他又说,你一定会来。”
我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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