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失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上官晓说：“往后，你就不必待在程家。”
她见程失默不作声，叹口气说：“近日各仙门都发布招募示帖，你可以去试试，照你自己想的去，天下之广，地域之大，总有你想去闯荡的地方。”
“……”程失静默片刻，说，“明白了，夫人。”
上官晓点点头，眼睛看向程珂，程珂意会后转入偏室里推出一个木制轮椅，她跟程失两人将上官晓扶上去坐好。程珂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收在轮椅的暗格里。
上官晓突然说道：“一会儿我要出去，要跟上来吗？”
“不，不了……”程失挠挠后脑勺，低下头说。
程珂拍拍他的肩，收拾好一切后准备推上官晓出门。
院子外的程进礼越嚎越大声，惹得上官晓眉头一抽，她抬起眉眼看向程失，叹道：“若进礼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么费心……”
“夫人谬赞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推开程失，骂道：“她才是我娘！你谢什么谢啊……！”
突然闯进的阳光使得上官晓睁不开眼，听声音才知道是程进礼来了，于是骂道：“进礼，不得无礼。”
程进礼见他娘眉目含怒，吸吸鼻子，蹲在他娘面前，说：“娘，我才是你亲儿子！他谁都不是，他娘都死了，你还管一根杂草做什么？！”
他见上官晓不回答，又跑去程珂面前：“姐，我才是你亲弟弟，你怎么总是关心他！”
他早就在门外听到这三人和乐的谈论声，可明明他才是这三人里的其中之一，那个人根本屁都不是。当他要冲进去的时候又被仆人拖到门外去，好不容易挣脱了才冲进来。
程珂眼睛低下去，冷漠看着她的弟弟，一句话也不说。
程府宠男轻女，上下宠得这位小公子无度，一连带冷漠了本也是嫡女的程珂，以至于自小她就对这位弟弟存有不满之意。
程进礼见他姐这副模样，也只能忍着鼻涕眼泪不蹦出来，退到远处，杏目湿漉漉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他说：“娘，你一句都没夸过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
全家上下都顺着的蛮横小公子，在这三人面前却显得怯懦无比。
“……”上官晓沉默不语，催促程珂推她出门，走时不忘对程进礼说：“是我管不住你，你父亲教你给你的东西，好好学着就是。”
已是残阳稀云，门外的黄昏打在满是泪水的程家小公子脸上，他依旧死死瞪着程失，可是站在暗处的程失好像眼眸一沉，不由地让程进礼心下一颤。
昏暗的屋子里很快只留下了无助抹眼泪的程进礼，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菊花簪，还是选择了放在桌子上。
程失快速地走出院子，跟在上官母女的身后，然后脚底一蹬，利用轻功跃上房顶。他趴在青瓦上，从兜里掏出弹弓，向四周张望几下，双耳仔细听闻风声。
弹弓一拉，他凭借自己的感知，打掉了几个躲在暗处的眼。
那几处的暗眼被人发现后，立马退了出去，却不想身后的利刃已经割断自己的颈喉，很快被穿着相同服饰的人替换下去。
程失往那几处眺望过去确认无误后，这才转身跳下，夕阳的光映照少年的背影，那是身在程府的沉默木偶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径直走过一处厢房，紫木高槛，白瓷青器，那里是他的新住所，不知要比他原来的地方好上几层，他也不过是远远望上一眼，快步离开了。
***
是夜，程失辗转反侧，他烦闷的翻身，躁动，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夫人让他往后的日子不再待在程家，他该往哪去？
他不知去向，且不说仙门百家分别叫什么，他连临阳城都没走完，更何况是其他地方。程府禁锢了他的双脚，活在这里那么多年，没日没夜的抵防程嵬的暗眼，还要平白无故遭一顿打，论谁也不想待在这。
程失双手作枕，仰头朝窗棂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一角明月。
此时门外传来细微声音，他快速翻坐起来，踱步走到门前，听外面走路声，直到心下安定，他才慢慢打开些门缝，还未等彻底敞开，一捧香饼就出现在他眼前。
这香饼的主人，是一位洗衣房的老妇人。
“奶奶。”程失亲切地叫道。
老妇人慈祥地笑起来，她道：“老爷允我回乡看看孙子，顺便就给你梢上些，快趁热吃吧。”她在程府无依无靠，唯有看到程失才能寄予孙子的思念。
程失接过香饼：“谢谢奶奶。”
“我还以为公子早就搬走了，今日回来却还见这亮着，你没搬过去，夫人没说些什么吗？”
“没。”整日都未进食的程失此时狼吞虎咽。
老妇人佝偻身躯走上前去，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程失臂上的疤痕，衣领里还露出一段白纱布，她将手抚到程失的手臂，劝导道：“公子还是早些搬过去吧，今时已不同往日，往后公子就再也不用过得这般苦。”
她看着少年沾满油的嘴唇，眼里不由露出一丝心疼。
檐下的油灯招来许多小虫，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烟尘味，老妇人望望天，向他道了别。
程失低头看着手中仅剩的油纸，默默叹出口气。空中逐渐开始飘起雨，夏日的雨起时总是让人感到气闷，他也没进屋，就靠在门旁，看着对面已经长满苔青的墙脚发呆。
不知何时一点棕黄色闯进程失的眼里，他转移注意，是程进礼带着几名仆人过来了，小八撑了一把油纸伞掌在他头上，而他步子张扬，胸前好似挂了个秤砣在摇晃。
程进礼大摇大摆走到程失面前，用手指了指胸前的东西：“瞧清楚了，这可是小爷的新宝贝，我爹亲自给我的。”
程失定睛一看，那胸前的东西是一大块羊脂玉，雕着许多精美纹式。
“怎么样，好看吗？”程进礼将羊脂玉拆下来看了又看，自顾自的替程失回答，“算了，反正你也不懂得欣赏。”
“……”程失不言，任由程进礼在他面前显摆。
程进礼见他没反应，心里急了几分：
“过几天我就要去悬仑山了，心情好了就让人回来捎信给你说说那里面多好。”
“到时候修炼好了，我就下山除魔破邪，惩恶扬善，羡慕死你！”
“喂，你怎么不说话！”
程进礼又上前一步，也不顾头上的伞没跟上，滴落几滴雨水在头上，拿出一金贴，指着上面的名字，又道：“你自己看，本小爷可没骗你，货真价实，独一无二。”
程失还是不说话。
非说这一次，已然有好多次，程失换口气也就咽下了。程进礼每回在程失面前出糗，都会跑到他的屋子前炫耀炫耀，并附声说：“你有的本少爷有，你没有的本少爷也有。”
不过这回这句话快要出口时又被他咽了回去，自己又愤恨地跺起步子，溅得水花四处乱窜。“你给我等着吧！”最后又转身气鼓鼓走了。
回到屋里，程失久久也睡不进去，窗外的雨已经停下，他挠挠脑袋，翻身坐起，出门快速上瓦。
他只身于青瓦屋顶上，俯下身先试探周围，轻车熟路地用轻功翻出程府。
再严密的网也会有漏洞可钻。
雾霭已去，明月显露，昏黑街道只有一人在穿行，每当心情烦闷时，程失总会独自去到街上跑一跑，能出去看一看月光望一望天边，也就足够了。
他跟随月光的方向，从街道到屋顶，飞檐走壁好自在，跑累了也不顾屋顶瓦砖湿漉，直接坐下去，他往城外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座通往外界的高墙。程失放眼一望，能看到有几个人在御剑飞行。
程失静静地看那些御剑者，曾听过说书先生讲述一些仙门的道法，他们可御剑行至空中百丈，亦可下地探寻渊境，无所不能，法力无边。
他又站起身，往更靠近城墙的屋脊去了，他蹲在暗处，静静向上望去。
月光皎皎，此时风来正好，有人立身于城墙之上，他衣袂蹁跹，墨发摆动，闯进程失眼里。
“是他……”程失喃喃道。
他还想要靠得更近些，可那人刚一瞥眸，程失又以最快的速度俯下身，藏匿在黑暗处，一切都是静息的，他没做太多停留，匆匆回去。
月色之下，一道影子的出现，让他下意识停下身，探出头去，竟是程嵬。他小心地躲在黑暗里，生怕发出点声响。
他这么晚出来做什么？程失默念道。
突然，几道黑影正从他头上的檐顶飞过，落在程嵬面前，恭敬地跪在地上。
砰砰的心跳声中他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快速向四周扫视，寻找最快的出路。
只可惜没跑几步路，那群黑衣人像是嗅到的风声，朝程失的方向冲过来，夜幕之下的你追我赶。
程失不敢喘一声气，在黑衣人追上来之前回到程府，没等做喘息，又立刻翻身上床，窗外的影子一层层罩过他，仿佛呼吸达到了凝点，少顷，程失才开始慢慢呼出气。
晚风呼呼，张扬舞爪的树影透过窗棂，抓弄着程失。
这样的日子，是无助、窒息、黑暗的，他抱紧脑袋，蜷起身体，恐惧无数次在黑暗的浪潮中翻涌，他也逐渐的要溺死在其中，可稍有一丝呼吸便会奋力挣扎，总会有光的，总要结束的。
他睁开眼睛，盯着那雾蒙蒙的月亮，开始畅往出府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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