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有疾。
这四个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师徒两人间绝不会主动提及的禁忌。
而此时，年幼的微不落只是稍稍意识到青年有意在回避这个关于“面具”的话题。寄人篱下，他更不敢得罪掌他去留生死的师者，只是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放缓了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装着装着，微不落就真的陷入了梦乡。
梦里，是白天惨烈的延续，烧焦的宫殿，逃散的宫人，发疯的父王和撞柱而死的母妃。
他置身其中，因过于幼小而无能为力，茫茫然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他见人都往宫外逃，就被裹挟在歇斯底里的人流里，逃至宫门外。
乱世多流寇，年纪轻轻的小皇子并不知道，彼时一身华服的自己，有多么招人嫉恨和眼红。
有人拿着血迹斑斑的大刀朝他逼近，幼童惧怕极了，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卡住，无论如何都叫喊不出声。
在极致的恐惧来临之前，微不落带着一身冷汗惊醒。
一只微凉的手正拿着柔软的绢帕有一下没一下蘸着他额上的汗珠，微不落偏头看去，发现青年仍在看书，只是换了个位置，从椅上挪到他床边。
一盏昏黄的油灯放在何闲的右手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青年半身和他手上握着的书皮。
微不落目光往下移，发现深蓝色书封上露出一行字——人类幼崽饲养指南。
“……”
见他目光凝滞在书名上，何闲温声解释:“第一次养像你这么小的人类孩子，不会的东西我当然要多看看书。”
实践不足，理论补全。
微不落噩梦带来的惊恐和惶惑都要被这本书的书名和青年这句话的槽多无口，不知从何说起给驱散了。
“没什么，多谢师尊关心。”
他出了一身冷汗，黏黏腻腻的体验从前从未有过。
想洗澡，又不敢贸然对何闲提要求，万一他觉得自己多事要把自己扔掉……
“要洗澡吗？浴桶就放在屏风后，新衣也放在案边。”
慌乱又惶恐的思绪被打断，微不落只觉青年身后有刺眼的白光泵出，映得那张乌黑面具也没有初见时恐怖了，这光亮如此耀眼，照得小小孩童想要痛哭流泪。
“要哭的话，为师这里还有数条巾帕，但为师不太想换衣服。”
何闲有些苦恼，大晚上他真不想洗法衣。
再给师尊添麻烦微不落就真的不是人了，他掀被下床，急匆匆奔向屏风后。
伸手一摸，水温正好，不烫也不冷。
微不落把自己扒光泡进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哭声。
他不知道别人的师尊怎么样，有多好。
但他自己的师尊，他知道，那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尊。
坐在床边的何闲透过神识看见微不落在浴桶里无声流泪，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替人擦脸。但书上说这种时候师长最好不要出面，要给幼崽留足发泄自己情绪的空间。
何闲决定听书里的话，装没看见。
等微不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浴桶里出来时，青年已经放下手中书，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何闲握住徒弟擦得半干不干的长发从头到尾顺过一遍，上面的水汽便全部蒸发了。
他装作没看见徒弟微红的眼眶和起伏过快的胸膛，只拍拍已经换了新一套的被褥。
“睡吧，时间不早了。”
微不落不敢耽搁，游鱼一般钻回了被褥里。
何闲吹熄了烛灯，他也就再次陷入一片黑沉梦乡。
不过这次，梦里没有杀声震天，没有举起又落下的长刀，只有一个带着寒铁面具的人坐在床边陪着他看一本字迹模糊不清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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