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醉玉在贺楼床前守了几个时辰,估摸着大会差不多要结束,魁首应该决出来了,才闲庭信步地出门。
为了清净,观赛场地一般不会离喧闹的城镇太近,今年十分应景,在深山老林中,观赛席四周皆是密林,晏醉玉好不容易绕对了路,还没走近,就听到常德仙尊含沙射影的声音,“……今年的弟子,确有几个不同凡响,往常我道景明所修剑法霸道,怕有损心性,今天一看,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哼!怪我徒彩翼时运不济,叫狗咬了,不然叩仙十人……”
晏醉玉停下听了会儿,常德话里话外中心思想就是,如果不是贺楼瞎掺和,今年叩仙十人肯定有风彩翼一席之地,说不得魁首都是他们逍遥门的。
刚刚叩仙十人已经接受完嘉奖,没了风彩翼,魁首毫无悬念是言景明,常德横竖是越看越酸,他对这次叩仙大会寄予厚望,指望着宝贝徒弟给他长脸,可风彩翼生生被贺楼拦在叩仙十人之外,焉能不气?
事情已成定局,他不能质疑结果,只能找些理由,找几个冤大头来发泄。
“扶摇也是……一个灵窍都未开的新弟子,也敢送到叩仙大会上来,什么都不懂,成心添乱吧?今日幸好是我派胸襟开阔,换了旁人,定然要与他们说道一番,彩翼可差点没命了!”
“是是,这次扶摇太不厚道。”“拿叩仙大会试炼,确实欠妥……”“幸好两人都平安。”
众仙尊中不乏擅长和稀泥的,理解他此刻的埋怨,但常德仙尊一被人附和,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
他想,不能这么算了。
“我听说这个小孽障无父无母?确实是没人教的货色,手段毒辣,心地险恶,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苗子?宁掌教,我看扶摇给他的试炼他也未曾完成,此番过后,应该不算你们缥缈弟子,正巧,逍遥今年还空缺几个打杂的,月例还不错,要不送他过来?也是给他一口饭吃,不然他还能去哪里呢?”常德仙尊摸着胡须冷笑,嘴角抽动着,就差没明说:快把那小崽子送来给我出气吧!
早在缥缈宗择徒会上晏醉玉‘口出狂言’传出去,就有心思玲珑的顺手去查一下贺楼的来历,他刚刚又在众仙尊面前狠狠刷了个脸熟,修真界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坐在一块儿,打听一个人的底细不过是口舌功夫,一个下午的时间,众人不仅知道贺楼灵脉断绝开窍无望,还知道他是江南小镇出来的普通少年,此前几乎没有接触过仙法,再详细一点,连他是孤儿都有人知道。
不远处的掌教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老不要脸的东西。
晏醉玉真没说错,逍遥门不说从上到下,至少常德这老家伙,心肝黑透了!
他默默地啜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笑道:“不急,不急,扶摇与他有眼缘,可能要收他做亲徒,常德仙尊的美意,我们就心领了……”
“什么?!”常德脸色不好看,“那小杂碎明明没有通过试炼,扶摇突然要收他做亲徒……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常德对晏醉玉的观感很微妙,一方面,他确实忌惮晏醉玉深不可测的实力,否则在十方台上,不会听到晏醉玉的声音就脸色大变;可另一方面,仙门讲究尊师重长,他虽然不算晏醉玉的师长,但怎么说也是晏醉玉师父那一辈的,不可能对一个后辈卑躬屈膝,要不是怕被晏醉玉拆台,他甚至还想拿几分架子。
眼下晏醉玉不在,这架子此时不拿什么时候拿?
掌教打哈哈:“仙尊言重,对您能有什么意见?扶摇大家还不知道吗?他讨厌一个人从来是明说,最不喜这些拐弯抹角的小动作,再说他真有意见,也不会叫弟子去犯险,尊驾也看到,我们贺楼可是去了半条命……”
常德仙尊怒极反笑,“宁掌教的意思,还是我徒彩翼的错?”
“哪里有谁对谁错?不过是误会一场,在座诸位方才都看得清清楚楚,贺楼只是想将风姑娘送出线,从未想伤人性命,最后的危机只是一个巧合,说不定是那个十方台风水不好,如今的结果已是两全,至少两个孩子都无事。”
“少狡辩!贺楼一开始就心术不正,偷袭上台!”
掌教心平气和,像座弥勒佛似的,“叩仙大会本就宽松,没有不能偷袭的规定,相反,我觉得他很聪明,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能如此有效的扬长避短,日后必成大器。”
常德仙尊气急,扭头朝最前方的几位仙士一拱手,“诸位,常德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我逍遥门,绝不容许旁人任意欺辱,彩翼是门中精锐弟子,扶摇纵徒伤人,必得给我们一个说法!而今宁掌教说,那小杂碎与扶摇有眼缘,想来这个说法他们缥缈宗是不愿给的,那常德斗胆,请诸位评判,害人性命此等恶劣之事,是不是少说得禁赛三届?!!”
掌教心里骂了一声娘。
叩仙大会七年一届,一般由几个超然物外的古老宗门轮流主办,但仙门毕竟没有严格的等级划分,这几个古老宗门,更像一根将诸仙门串起来的长线,而非领导者。像叩仙大会这种盛事,古宗门为主,辅助的承办宗门却能有好多个。
为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叩仙大会的承办权竞争标准只有一个——提供两件足够分量的奖品,作为叩仙十人的奖励。
能被底蕴深厚的古宗门拍板为奖励的奖品,普通仙门根本拿不出来,而叩仙大会之所以是仙门之间的盛事,也不仅是因为能给年轻弟子一个脱颖而出声名鹊起的机会,大会到最后,叩仙十人的奖励极其丰厚,要不是有年龄限制,不少仙门的老祖宗都可能会去插一脚。
出了血,出了力,承办叩仙大会,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有。
得到承办资格,就意味着拥有窥题权。所谓窥题权,是在叩仙大会前夕,往不羡山岳中注入灵牌时,大约有半刻钟时间,仙器会展露出模糊的地形,记性好的就能凭这一时半刻绘出地图,为门中参会弟子拿到优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经常被众人忽略的点——出现争议事件时,是否处罚,如何处罚,处罚程度,皆由承办宗门表决决议。
逍遥门对魁首势在必得,所以攒了一点家当,成为了今年承办的一员。
今年五个承办宗门,也就是说,不管最后如何走向,常德仙尊有稳稳的五分之一决策权。
掌教怄得想死,面上还是得体,连忙起身,也拱了拱手,“诸仙明鉴,害人性命实属子虚乌有,贺楼此次参会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妥……”
宁栩一看风向不对,忙从席上开溜,偷偷钻进林间,正准备回去给他叔打小报告,一抬头就跟他叔撞个正着。
“……师叔,常德那个烂人……”
晏醉玉朝他一挥手,“我听到了。”
宁栩捏着小拳头,“我替你们骂回去——”
“回来。”
宁栩刚迈出一步的脚硬生生打了个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晏醉玉,“师叔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妙计!”
晏醉玉深沉地注视他片刻,微笑:“去给我找个轮椅来。”
“……呵。”对着掌教死不认账的话术,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晏醉玉平日行事乖张,树敌颇多,掌教总说他要不是实力强横早叫人套麻袋了,眼下恶果就来了,这件事是笔糊涂账,正如他刚才所说,难分对错。觉得逍遥门占理的能说出几条,认为缥缈宗无辜的心里也能列出个一二三。
这个时候,拼的除了一张嘴,还有人缘。
出声的这位,就跟晏醉玉有那么一点宿怨。
“宁掌教真是一张巧嘴,照您这么说,一切都是巧合,怪天怪地怪风水,千错万错都是别人错,横竖扶摇那位小弟子,是半点错没有是吧?”
掌教一边糟心,一边滴水不漏地说:“言重言重,鄙人说了,此事——”
他说着说着,眼睛余光一瞟,瞟见一抹白衣慢吞吞地靠近,顿时话音拦腰截断在喉咙里。
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也是一个噤声。
“大家都在聊什么?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晏醉玉坐在轮椅上,一只脚高高翘起,上头打着绷带,生怕人不知道他这是断腿的伤,非要把袍子撩起来,让所有人看到石膏。
他闲闲地四下一看,精准报复,“呦常德仙尊,您这脸红脖子粗的,是上火了?上了年纪的人不比我们,尊驾要爱惜身体,回去之后多喝点绿豆汤,我觉得方才给我治伤的医师就非常不错,回头我介绍给您。”
有与晏醉玉交好的仙士,认识以来从没见过他这样严重的伤,实在忍不住问:“扶摇,你这是……”
“哦,先前我上十方台救场,常德仙尊不是怒不可遏,蓄了一团气劲嘛,当时我顾着救人,没能及时出手,等我有余力时,常德仙尊那团气劲已经呼之欲出,若是收回必定损他自身根基,只好我扛了一下,总不能看着我们缥缈宗的小弟子枉死。”
常德仙尊:“胡说八道!那团气劲——”
他想说那团气劲连着我自己都被你掀飞了,但万众瞩目下,他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太丢人了。
幸好晏醉玉十分善解人意,他马上就改口:“哦,常德仙尊说不是那就不是吧,那气劲也不知是谁蓄出来的,完全是杀人的凶招,这个杂碎手段毒辣,心地险恶,恐怕是无父无母,无人教导,今日幸好是我胸襟开阔,换了别人肯定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孽障找出来。”
常德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立在晏醉玉身后替他推轮椅的宁栩却有点忍不住了,垂着脑袋遮掩笑意。
这些话,全是常德骂贺楼的。
先前开口问晏醉玉伤势的那名仙士盯了他脚上的石膏片刻,犹疑着问:“气劲……伤了你的腿?”
那股气劲是谁凝的众人心中都有数,当时隔着仙器看就有人觉得那是杀招,但气劲无形,没有亲身感受总是不明显,倘若常德这一招连扶摇都能伤……那岂止是杀招,只怕连具全尸都没有。
晏醉玉耸耸肩,“你也觉得恐怖吧?就是无人认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狗窜出来咬了我。”
常德:“……”
路人:扶摇,你被狗……
晏醉玉:你怎么知道常德咬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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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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