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醉玉到底没真的要吃满汉全席,他第二日起得格外早,早到贺楼还没醒,就已经提着食盒赶回来了。
他竟然来回跑一趟,就为了下山买点早食。
贺楼看着他一样一样从食盒中端出早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这太多了……”
晏醉玉瞥他一眼,瞎扯起来一点都不脸红,“你太瘦了,要多吃些,不然筑基的时候撑不住。”
“是吗?”贺楼一到这时就特别好骗,也顾不上不好意思,端上一碗豆腐脑蒙头吃起来,“那我多吃一点……”
今天天气不错,贺楼在屋门口摆了一张躺椅,让婆婆晒太阳。等他扫荡了一半的食物,后知后觉想起来晏醉玉时,回头一看,屋门前摆了两条躺椅,一条躺着婆婆,一条躺着晏醉玉。两位忘年交牛头不对马嘴,但聊得还挺尽兴。
“云……花,花……”
“这朵不像,那朵才像花,像喇叭花。”
“喇叭……”
“喇叭?我不会吹喇叭,我会弹琴,七根弦那种,您爱听吗?”
“爱,爱……爱……”
“婆婆,女孩子要矜持一点,不可以把爱随便挂在嘴边。”
婆婆之所以叫疯婆婆,是因为她疯症发作的时候,心智只有六七岁,但她也有脾气,六七岁的小女孩被造谣,那是会生气的。
“不是,您踹我干嘛?”
晏醉玉平白挨了一脚,冤枉极了,但看着婆婆忿忿不平的神情,还是默默把躺椅往边上挪了一点。
“看来您不需要我陪聊,您自己玩,自己玩……当我不存在。”
贺楼远远地看着,扑哧地笑出声来。
食盒中除了早点,下层还有一碟当季瓜果,贺楼拿到井边洗了,然后搬着自己的小杌子坐到晏醉玉膝盖边。
“婆婆发病的时候脾气不好,你见谅。”贺楼举起瓜果,可能是怕晏醉玉生气,顺手帮他摇着躺椅,卖了个乖。
晏醉玉捏了颗杏子递进他嘴里,“她一直这样吗?”
“嗯?唔……婆婆疯了很多年了,早几年还好一点,清醒的时候居多,就是每月要喝药,这两年越来越糊涂,身体也不好,要用好多名贵的药材……”杏子酸甜,汁水丰沛,贺楼嚼了两下,投桃报李地捏了一个递到晏醉玉嘴边,“我听他们说,在仙门修炼,能接触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仙草,等我再厉害一点,我就去给婆婆找仙草吃,让她长命百岁。”
晏醉玉没打断贺楼的美梦,其实在他看来,婆婆寿元将尽,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到底谁跟你说的这些?真把修仙的当神仙了?”他似笑非笑,一时没看递过来的是什么,张嘴含了。
贺楼嘿嘿地笑两声,没答。
说这些的多了去了,民间对修仙多有推崇,若不是修仙门槛高,又大多清苦,动辄闭关三五年,恐怕早已是全民修仙的景象。
晏醉玉毫不设防,上下两齿磨开圆果的外皮,汁水四溅,酸味和舌尖接触的那一刻,他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怎、怎么了?”贺楼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异样。
晏醉玉一直撇着头没转回来,半颗杏子卡在嘴里,左腮帮子鼓鼓的。
“……没事。”过了片刻,他慢吞吞转过脸来,面色如常。
他表情正常,但贺楼还是捕捉到一点视死如归,低头看了看果碟,又看看晏醉玉,稍加联想,惊疑不定,“不会吧?!难道有毒?!哪个奸人要害你?!!”
他这么一发散,晏醉玉思绪乱飞,杏子也不觉得酸了,夸赞:“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贺楼听出来他说的反话,一时讷讷,“你,你不要每次都笑我,你是我师父,你要教我的……”
晏醉玉忍俊不禁,撩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
贺楼耳根发红,刚要避开,晏醉玉捏着他的下颌,将他捏了回来。
“别动。”
“你脸上的疤……好像淡了一点?”
贺楼屏息以待,还当他要说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以前每回陈老二打我,我都好得特别快,也不会留疤。”
晏醉玉若有所思地松开手,“……你这体质,倒是适合修剑道。”
剑道锻体,对躯体的韧性要求相当高,择徒那日就有人看出来,贺楼在剑术上极有天分,若不是断了灵脉……他还真能在此道有所建树。
贺楼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块甜瓜啃,跟他打包票,“等我灵脉重新长好,我一定努力修炼,不会给你丢人的!”
“……”
晏醉玉不做声。
贺楼还在畅想未来,满脸神往,晏醉玉真的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给他灌输了这种对修仙的盲目自信。
小疯子,灵脉断了,就相当于一汪清澈的活水,从根源干涸了。
就算你再怎么期待,它也不会再有水流出来的。
他安静得有些久,贺楼又是个敏黠的,自顾自地憧憬了一会儿后,似有所感地回头,“灵脉……不会长吗?”
晏醉玉心道,总算知道为什么每回提到灵脉断了的时候,你这么平静了。
贺楼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哪怕眼尾带着伤疤,也不损它的好看,这双眼睛平静地看着晏醉玉,相较于它主人平日里大开大合的情绪,它此刻柔和得过分,好像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坦然地接受。
但晏醉玉说不出口。
贺楼在糟糕的环境中磨炼出的本能般的分寸感,现在展现出来,使这句疑问没有附加任何压力,偏是如此,晏醉玉反倒没法说实话。
他平日里胡说八道,满嘴荒唐,却从来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尤其是不确定能否实现的承诺,因为那不仅苍白,还活生生给人套了一层必做不得的枷锁,他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被‘必须’、‘一定’这样的词汇推着往前走。
他应该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贺楼这么聪明,一定能会意。这样不用明说,大家都能知道。
晏醉玉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
“不会长,但能重塑。”
话出口的那一瞬,他心说,完了。
贺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后面的‘以为’他没有说完,但他的如释重负已经显而易见,他对修仙一途的憧憬和希望,在晏醉玉短短的七个字里,重新燃烧。
这个被追杀着误打误撞闯进仙道的小孩儿,因为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有了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师父,和一个疯疯癫癫、却友好宽容的宗门,正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自己的新生。
“我就知道!他们说修仙的,断手断脚都能再生,灵脉算什么,你们都很厉害的,对吧?”
“主要是我厉害,博闻广识学富五车,换了别人还不一定知道呢,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重塑灵脉的事,有问题问我,这是我们师徒间的小秘密。”
“为什么?”
“因为重塑灵脉的材料贵啊!你让掌教师兄知道了,他肯定找我拼命!”
“那……那我们不告诉他,也不好吧。”
“你傻啊,我们一个先斩后奏,等你重塑灵脉,也成为特别厉害的仙尊的时候,就接很多委派给他赚钱,到那时他才不会说什么呢!就当这钱是我们跟他借的!”
晏醉玉义正言辞,毫不心虚。
不用听他们说,听我说。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只需要满怀欣喜地向往着,等我兑现承诺的那一日,振翅高飞就好。
“……不过,重塑灵脉的材料很珍贵难寻,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晏醉玉偏了一下头,目光藏着山林间最温柔的风,温吞缱绻地扫过贺楼,“你要有耐心一点,慢慢等。”
晏醉玉起了个大早,陪贺楼用完早饭,又下山去。
中午倒是兑现承诺按时回来,还带了点零嘴,但午饭一过,又匆匆出门。
贺楼都觉得奇怪,不是仙尊么?不是地位很高么?怎么一天天的,忙得像狗?
……还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缥缈宗的仙尊,都这么多事情?
陈家最近委实非常不好过。
闹鬼的第二天一早,陈府后门打开,被鬼影憧憧折磨了一宿的仆从争先恐后地从小门挤出来,在门口惊魂未定地哭嚎:“救命,救命——”“阿娘,我要回家。”“造孽!造孽啊!”
他们四肢瘫软,涕泗横流,路人围过来,询问过后,方知昨夜密不透风的陈家大宅,竟然遍地见鬼。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他们有的模样还清晰,我认得他们,有的是老太爷屋中抬出去的,有的是二少爷屋中抬出去的——”
“他们来索命了,厉鬼来索命了!!!”
遍地是鬼,但众人所见皆不相同,有人说见了这个,有人说被那个缠着,有人一整晚惊惧交加,有人念两声阿弥陀佛,便安然无恙。
这种时候,心中越有鬼的,反应越大。
下午时分,陈府大门挂起白幡,府中那位上了年纪的陈老太爷,昨夜一夜惊吓,直接吓没了命。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陈府大门对面的茶水摊子上坐着一个白衣仙士,晏醉玉眯着眼看那门上的白幡,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此时,陈老爷心心念念的乐游仙尊,还在赶来的路上。
幻阵幻阵,当然都是假的,心里有愧,想得越多,映射到幻阵上就会变成很多鬼缠着啦
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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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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