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到了半山腰。弟子们居住的湘院位于山腰的右侧,院子分为南院和北院,南院是女弟子的住处,北院是男弟子的住处。柳青梅垂着脑袋,习惯性地朝南边走去。
没走两步,却被身后的凤玦一把揪住衣领,温声提醒道,“右边。”
柳青梅这才想起背上的冷凌霜,颇为不满地“哦”了一声。
私下里她听师姐们议论,说男弟子们的住处又脏又臭。但凡可以,他们能几天不洗澡,屋子里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臭袜子,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恶心的蟑螂……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现在正值晚膳时间,院子里并没有其他弟子。院子很大,中间一棵千年古树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房间排列在围墙两侧。每个房间的门框上都挂着风铃和竹牌,上面刻有弟子的姓名。
凤玦几乎毫不犹豫,便朝院子角落冷凌霜的住处。
“这边。”
见师尊看都没看一眼,就知冷师弟的住处,柳青梅微微一怔。
虽说极不情愿,但还是大步跟上。
屋子极其狭小,似乎是以前放杂物的地方。墙角只有一张用木板搭成的床塌,一叠薄薄的被褥。其他地方堆积着杂物,没见到几件像样的摆设。门口有一张瘸了腿的破旧板桌,底下用烧火的柴木抵着。但表面一尘不染,像是经常被人擦拭。
柳青梅稍显诧异地脚步一顿,朝那张小床走去。
而凤玦却站在屋子中央,环视一周,略微皱了皱眉。
看着房梁上被虫蛀的只剩半截的横木,密集的蜘蛛网都能用来织布,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他们竟然……让阿令住这种地方。
将一切安置妥当,柳青梅见师尊并未开口主动要求什么,身体不自觉朝门口挪去。
却见凤玦神色阴沉,心中大喊:不妙。
“师尊,若是没事,弟子就先回了。”
说完,也顾不得脚上疲倦,拔腿就往外跑。
听到背后隐隐传来凤玦清冷低沉的喊声,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脚步未停,奔出了院子。
看着柳青梅仓皇而逃的背影,凤玦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连绿姑娘都嫌弃不已,看来,这里是住不得了。
他走到冷凌霜那张算不上床的小床边坐下。
朝思暮想的思念涌上心头,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修长的手指慢慢触碰到了对方的肌肤,从掌心传来的炙热,好似夏日里的烈阳,暖烘烘的。
手指在他掌心来回摩擦,无意中摸到了对方掌心边缘凸起的老茧,凤玦蓦地停下动作。
将他的手掌翻了过来,粗糙的纹路上布满老茧,老茧周围还有几个粉色的水泡。凤玦心下一揪,手掌慢慢盖在上去。一道白光从两人指缝间发出,转瞬即逝。
待他放开,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正陶醉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忽然无意中瞥到冷凌霜肩头伤疤处隐隐有黑气冒出,紫黑色的斑斑点点还在不断地向外扩散……
他心下一沉,立刻望向自己的掌心——一团乌青色的毒气正在像外曼延。
是奇鸢花的毒。
想到这儿,他扯开冷凌霜的领口。
果然,伤口愈合的地方有一块同样的黑气。只是扩散的面积比自己的小很多,应该他帮冷凌霜治伤时,将大部分毒吸到了自己体内……
“可有看到师尊?”
“师尊!”
院内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凤玦眉心一蹙,怕不是有人放火烧山,怎么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他刚一出门,便被一个惊慌找来的弟子险些撞了个正着。弟子见他,顾不得细说,扑上来哭诉道,“师尊,有个妖怪在山门下闹。弟子们快拦不住了……”
“阿绪何在?”凤玦问。
“还未找到大师兄。那妖怪说,说是来找您的。”
“找我?”凤玦冷冷一笑,想到先前那只魑妖,“来的正好。”
*
栖梧峰山脚下,几个青衣弟子连连后退,眼看已经退到门里几丈之远。那妖依旧没有停下之意,魁梧高大的身形仿佛一层阴云笼罩在众人的上空。
不知谁突然高喊了一声,“是师尊来了!”
众人纷纷朝那耸入云端的青石长阶之上望去,只见风玦一身玄色长袍,冷眸若霜,发冠高束,气质与平日似乎有些不同。
凤玦素日只穿浅色衣衫,尤其喜欢青色。今日玄袍上身,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与其说是换了身衣服,倒像是变了个人。
“让你来送东西,可没让你出手伤人。”清冷的声音顺风而下,颇具威慑。
岚魑呲牙,收手。那张狰狞的脸上,一抹诡异的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我的确是来给仙师送花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枝已然蔫了的枯草。
几个弟子端着鲜美的葡萄,手拿蒲扇站在凤玦身后,这架试不像是来打架,倒像是看戏。凤玦飘然而下,往弟子搬来的太师椅上一坐,声音淡漠,“何意?”
听凤玦这样问,岚魑笑容更浓,枯草在他指尖化为灰烬。
“奇鸢花之毒,想必仙师已经见识过了。”
凤玦细品着他话里的意思,突然抿唇一笑,“哦?”
他已明白,冷凌霜身上的毒是从哪儿来的了。岚魑也不再装,犀利的目光将凤玦打量了一番,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你若没中毒,何不接我这一掌?”
他很清楚,既使再厉害的人,中了奇鸢花的毒,真气受阻,也不可能全然无事。
身后弟子惊讶,纷纷看向凤玦。
这个妖怪实在嚣张的很,该让师尊给他个教训。众人期待的目光似乎要把凤玦给看穿,他微微攥了攥拳头,脸上依旧泰然自若,冷哼一声,“区区小妖。”
“没想到仙界第一剑仙竟会怕我一个小妖。”
岚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语气比刚刚强硬了几分。
这时,凤玦竟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宽大的衣袖往后轻轻一甩,一股强大的真气鱼贯而出,逼得那魑妖后退几丈,退回了仙山门外。
树影婆婆,尘土飞扬,就连那天际的星辰仿佛都为之一震。
“又何须我出手。”
他的话,如山间清冷的夜风,颇有一种如“高处不胜寒”的压迫感。
“你!”岚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恼羞成怒间,竟还要出手。
这时,东方绪不知从何出现。
他穿着鲜艳的喜服,衣领微松。显然是听到山下的动静,还未来得及换下便跑了出来。
众弟子见他,忙行礼道,“大师兄。”
他轻轻点了下头,径直朝凤玦走去。
“师尊。”
东方绪的声音向来沉稳又冷清,今日却多了一丝焦急,连作辑行礼都忘却了。
凤玦抬眼看他,淡淡一笑。
“你来得正好。”说完,竟又坐了回去。
那魑妖看着刚来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众人称他为大师兄,猜想他便是东方绪。
东方绪在新一辈的弟子中也算是翘楚。他虽天资不高,但有着仙门世族正统血脉,继承了东方家的独门心法。平日里刻苦勤奋,乃弟子中少有的表率。
“阿绪啊,有人欺负为师,你说怎么办?”
他语调很轻,带着几分娇嗔。
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在场的每一位弟子耳中。众人皆是一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却见东方绪上前一步,端庄文雅的外表下,竟说出一句让众弟子又是一惊的话。
“当然是……”东方绪薄唇轻启,面色冷峻。
众人皆以为是些除魔卫道,惩恶扬善的大道理,却听到轻飘飘的两个字:“扁他。”
岚魑还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忽感眼前一道剑光闪过。他侧身一躲,那长剑蹭着他的胸膛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见那魑妖竟然躲过,东方绪手腕一转,剑刃再次刺向对方的胸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电光火石间,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凤玦看戏似的斜倚在椅子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与其说是懒散,倒不如说是疲倦。
刚刚那一下,并未耗去他多少心力。只是他身上有毒,虽要不了他的命。但却不易强行运气,否则血气逆行,着实麻烦。
他伸手去够旁边弟子端着的一盘葡萄,目光一直盯着打斗的两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够了半天,愣是没拿到半颗葡萄。
转头一看,身边站着的弟子早已看入了迷,怀里的葡萄一颗又一颗地往自己嘴里送。
“咳咳,”他朝身后咳了几声。
那弟子仍旧一脸沉醉,丝毫没听到那几声干咳。
凤玦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怪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容,竟让他们如此放肆……
“嘭”地一声,兵器在地上摩擦发出巨大的响声。
凤玦思绪一断,抬眼朝发出巨响的地方望去。
青衣少年手执长剑,半跪在地上。剑刃硬是在地上凿出了一道很深的鸿沟,青石板破碎成了几块。他低垂着头,偷偷抹去唇角的血渍,肩头微颤,拔剑从地上站了起来。
岚魑很是嚣张地说道:“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东方绪屏气凝神,嘴里念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口诀,长剑顿时在他面前一分为二,两柄长剑同时从不同方朝那魑妖刺去。
速度极快,方向变幻莫测,竟让人眼花撩乱。众弟子纷纷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看着这威力不小的招式能否将面前的妖怪给打趴下。
结果,让他们失望了。
那魑妖似乎早有准备,一个遁地术轻松躲过。然后,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东方绪身后,抬手便是一掌,直直冲着对方后脑袭去。
忽地传来弟子一声惊呼:“大师兄,小心背后。”
东方绪反应也是极快,念口诀的手指一收,反手对上那致命的一掌。
骤然间,林间飞鸟四散惊起,地上尘土满天飞扬,那飞来的尘土里还夹杂着被震碎的青石碎块。东方绪踉跄着后退几步,索性并无大碍。
凤玦身体稍稍端坐,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看得出东方绪有些吃力,并未占据上风。他不想在众人面前低头认输,尤其还有师尊在。
暮色渐浓,两人缠斗的身影渐渐隐于夜色之中。
凤玦冷眸一怔,终于看清了那魑妖身上的妖力。他方才用的妖力,混杂污浊,分明不是他自己的。准确说,其中有一部分明显不是他的。怪不得——
他拂袖站起,目光冷冷落在了不远处交战的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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