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成仙,解玉曾以为自己是没有执念的。
威灵仙超然物外,养得他也跟着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个性,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就是希望一辈子跟在师父身边。
起初他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小赤狐总爱窝在师父怀抱里,他有些吃味,也没觉得是喜欢。再后来,他在山下见到好玩的东西,第一个念头便是带回去给师父看,那时,他也没意识到是喜欢。
等他意识到时,是一次春梦,梦里他抱着师父倾诉爱意,火红的衣袍尽数散落,与被褥揉在一起,师父发丝散乱,白皙的颈项微微上扬,任由他勾着腰线,从胸前亲到了喉结。醒来后解玉出了一身冷汗,只觉自己大逆不道,竟在梦中对师父做那样亵渎的事情。
于是便开始躲着师父了。
威灵仙心思通透,这次却迟钝地没能往情爱上想,对于小徒弟种种反常行为,只是轻描淡写地与友人谈笑说:“小孩子长大了,叛逆点嘛,没关系的。”
解玉请求下山的日子越来越长,好似只要不必看见师父,心中的妄念便会失去养分,自行枯萎。然而事与愿违,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时,红衣的身影都会旋即入梦,提醒着他的自欺欺人。在山下,解玉见到了普通夫妻恩爱不疑、白头偕老的一生,可威灵仙不会恩爱,也不会白头。
解玉以为能够永远瞒下去。师父永远也不会回应他那可笑荒诞的妄想,又何必自讨无趣,平白惹人厌恶呢?
然而败露来得猝不及防,一日,他误饮了化有吐真符箓的水。
威灵仙发现时,他已经把那杯水咽了下去,好在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过两三天自会恢复如常。威灵仙担心他身体有恙,令他解开上衣去探灵脉,温热的手指依次划过肩胛骨、胁下,最后落上他的腰窝,解玉只觉尾椎一酥,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下。
威灵仙停下手,问:“怎么了?”
“不要停。”解玉听见自己说。
说完,他便意识到这是吐真符箓的效用,不禁涨红了脸,好在背对着威灵仙,师父并不能看到他的窘迫。
威灵仙并未察觉话里的异样,继续依次探过他的灵脉,这才放下心来。解玉快速穿好衣服,只想立刻躲避起来,不料师父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术儿,为师恰好有话要问你。”
这一年来,白术总是躲躲藏藏,似乎有什么心事。小孩子的心事他本不该过问,但白术最近总在他面前心不在焉,符箓也频频画错,就连最引以为傲的剑术都退步了不少。
他做师父的,不能不问。
只见解玉僵硬了一下,不情愿地止住了脚步,回到他面前。
“昨日下午,你做什么去了?”威灵仙掀起漆黑的凤目,盯住徒弟的脸问。
“找梅娘去了。”解玉只能如实回答。
威灵仙蹙起眉毛,“什么梅娘?”果然不能不问。
“山下藏剑庄的梅娘。”
“找梅娘做什么?”
解玉不想回答,但吐真符箓的驱使下,他只能开口道:“给师父锻一把剑。”
面对这个答案,威灵仙反而愣住了,半晌,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有心了,师父不需要剑。”
“师父把贴身佩剑给了我,自己却没有剑。”解玉说,“术儿想送师父一把剑作为心意。”
本以为会问出些坏事,没想到这孩子背着自己是要准备心意,倒是冤枉他了……威灵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师父便收下了。只是素日里修习不可因此怠慢,这才是要事。”
烛光下,威灵仙的面容十分柔和,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红衣乌发,与梦中的场景悄然有了几分相似。白术头脑一热,心中的想法不受控制地突然吐露了出来:“师父,我好喜欢你。”
威灵仙失笑,想也不想地说:“怎么突然说起这话了?”
他当自己是小孩子。
“不是小时候那种喜欢。”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继续说,“是做夫妻的那种喜欢。”
说到前半句的时候,他已经想要拔腿逃跑了,但是双腿似有千钧重,惩罚似的令他站在原地。
威灵仙果然愣住了。
撞上那双微微惊愕的凤目,白术再次不受控制地说:“我想抱你。”
那场剖白简直像一场灾难,威灵仙如预料中一般淡去了笑容,沉思半晌,才说:“你还小,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
一股委屈油然而生,白术知道自己立刻要吐出辩解的话来,但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已经够难堪了,还要继续难堪下去吗?他终于迈开双腿,逃也般地离去了。
直到吐真符箓完全失去效用,他也没脸去见师父。这三日里他甚至想挖个坑直接把自己埋了,就憋在屋里不吃不喝的,直到威灵仙叩响了他的房门。
“吃点东西吧。”威灵仙平静地望着他。
他便只好出来,同师父面对面坐在石凳上。粗茶淡饭,本没什么滋味,或许是饿得很了,此刻竟觉得十分好吃。
吃了一会儿,威灵仙开口道:“谈谈吧。”
白术浑身一僵,仿佛死缓的人被重新拖上了刑场,他垂着头,半晌答道:“好。”
“什么时候的事?”威灵仙问道。
“好几年了。”
“嗯。”威灵仙注视着他的发顶,“到什么程度了?”
“经常会想……两天不见,就会想。”白术想,师父的逼问简直是一种酷刑。
威灵仙点点头,“试过……不想吗?”
他为什么还在问?白术几乎要掉下泪来,但他头埋得很深,师父并不能看见。“控制不住。”白术回答。
威灵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三日我想了许多。你从小跟在为师身边,与其他人疏于接触,并不懂得什么才是情爱,所以生出这样的念头。往后我不再拘着你,你也应该多下山走走……”
后面师父说了什么,白术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眼泪顺着面颊流到下颌上,一滴滴落入米饭中。威灵仙终于发觉他在落泪,不禁放轻了声音:“好端端的,哭什么?为师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师父,我错了,你别赶我走。”白术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求您了,别赶我走……”
那一瞬间白术觉得自己可耻又可恨,竟然妄图用眼泪留住师父。他至少应该潇洒地说一句“过往种种皆是妄念”“终有一日我能够摒弃杂念,悟道成仙”之类的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师父面前哭,太懦弱、太可笑了……然而意外地,这一招竟真的管用,师父不再提让他下山的话,反而哄了他半晌。
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师父却下山了,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少年。
那便是他后来的师弟——苍术。
琳琅小筑中,玉衡星君将目光从遥远的天柱上收回,道:“今日天枢星君轮值,还未听到有异动。”
坐在他对面的威灵仙略一点头,正想说什么,猝然拧紧眉头,面孔霎时间褪尽血色,苍白无比,仿佛承受着强烈的痛苦。玉衡不明情况,立刻关切地询问:“朱明,你怎么了?”
威灵仙忍痛摇摇头,待痛楚过去,才开口回答:“无碍。是我那小徒弟又闯祸了,定乾镯替他挡了一击。”
威灵仙没少在他面前提他这位徒弟,玉衡立刻了然,叹了口气,说:“你对徒弟还真是上心,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替他挡什么灾?十日后换你轮值守天柱,还撑得住吗?”
威灵仙苦笑了一下,“撑得住,总不会区区几日便被耗死。”
玉衡摇摇头,“人界百年间飞升的神仙已经尽数陨落,由人修仙本就薄弱,你当惜命才是。我们这些活得久的,也就多撑一阵子罢了。也不知天劫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威灵仙不语。
“对了,你那小徒弟,不是被关在归墟海么,能有什么危险?”玉衡问。
“不听话,自个儿逃出来了。”威灵仙淡淡说着,露出右腕,“还趁我不防咬了我一口。”
玉衡望向那行牙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威灵仙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是挺调皮。等天劫过去,你把他带上来,我也想认识一下这位小友。”玉衡笑道。
威灵仙原本就浅淡的笑容隐去了,轻轻垂下眼睫,说:“我怕是活不到那日了。如若有日他飞升成仙,烦请你多为照看,莫让旁的刻薄仙君欺负了去……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他了。”
“何必出此丧音?”玉衡晃了下手中的折扇,“你自己的徒儿,当然是自己看管,托给旁人算什么?”
琳琅小筑外云雾翻腾,景色苍茫而壮丽。威灵仙目光落上云海,笑了笑,终于起身作了一揖:“好。时候不早,我下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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