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庚戌事变

第一卷 旧欢新怨

晓光催角。听宿鸟未惊,邻鸡先觉,迤逦烟村,马嘶人起,残月尚穿林薄。泪痕带霜微凝,酒力冲寒犹弱。叹倦客,悄不禁重染,风尘京洛。

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翠幌娇深,曲屏香暖,争念岁华飘泊。怨月恨花烦恼,不是不曾经著。者情味、望一成消减,新来还恶。

——【宋】刘一止《喜迁莺·晓行》

第一章 庚戌事变

风雪声骤。

睁眼之前,沈玄仿佛还陷在一片柔软的迷梦中。他想自己应该醒来了,早课可耽误不得,昨夜同师弟一起抄写的符书也未曾呈交给师父,他还得赶紧整理好经案上散落的笔墨,不然万一被刑堂长老瞧见,免不了一通责罚。

最重要的是,他是终南山上道门会元一脉首徒、山主亲传,合该斩妖除魔、行尽正道,而非困顿黑甜梦中、流连无边幻境。

他想自己必须醒来了。可身体仿佛也被那团柔软的梦缠住,难以逃脱。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沈玄倏地睁开眼,周遭尽是秾灔赤红,天地一色。他继续默念清心咒,手脚四肢渐渐有了感觉,艰难掉转目光,自己全身上下竟真是被层层的红带束缚着。那红带似锦似绸,比任何金铁都要坚牢。他确信这红带是一种法器,头脑却混沌,一时无法可想这是谁人法器、是正是邪。

而随着视野逐渐清明,眼前红雾渐褪,他向下看去,万丈深崖,无垠雪野,空茫一片。

沈玄呆望着下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是被道门会元山主苏千崖捡到的弃婴。那时苏千崖甚至还不是山主,只是一个跟着前任道宗的剑童,自己都没多大。好在他很好养活,喂点灵草灵药就不哭闹,听后来的玉宸山主飞鸾师伯说,苏千崖开始带他时手忙脚乱的,发现可以喂灵草丹药当饭吃,就天天上明远山找相熟的师兄、也就是后来的明远山主寇不二讨丹药。寇不二被苏千崖烦得不行,佯作闭关,苏千崖信以为真,就抱着尚是牙牙稚童的他在寇不二洞府门口打坐修炼,一坐就是三日,身边围看不少弟子,议论纷纷,寇不二无奈只得出关炼丹,药香摇荡整座明远山。

就这样吃着苏千崖为他讨来的灵药长大,自有记忆起他就在会元山了。山中修炼多年,这是他生长的地方,而苏千崖是给他第二次性命的人。

哪怕眼前深崖万丈,沈玄依然相信,苏千崖一定会来救他。

师父怎么会抛下他呢?今日晨起,还是师父将他唤醒的。也许是昨夜晚课练剑太晚,寅时末他还睡着,是苏千崖来到他榻前,屈起手指轻敲他的额头,他这才清醒。从小就是这样,他不是惯爱逾距的人,偶然晚起或是误了时辰,苏千崖都会这样提醒他。

他记得的,昨日他带着师弟妹们做早课、进朝食、修行、进午食、修行、洗漱、晚课、休息。终南山上的每一日皆是如此,今日亦当如是。

那为何,现下一切都变了——

寒风簌簌,飞雪纷乱。沈玄仔细端详束缚身上的那层层叠叠的红带,终于想到了这是什么。

义教镇派之宝,遮天绫!

——义教为何对他出手?

他心中思绪纷纷,倒不至于凌乱,想来苏千崖定不会对他弃之不理便是了。可偌大一个义教为何会突然对他出手,这既无道理,也无缘由。

义教盘踞十万大山已有万万年之久,据说山中潋滟潭中常年泡着死尸,是一池再毒不过的毒水。此教行事险恶,巫修、妖修、鬼修等邪派修者无不慕名投至其麾下,是为西南一大巨患。教中左道盛行,且历任出过好几位大乘期掌教,以尸山血海铸成证道天门,道门几次围剿均不得法,最多只能将其限制在十万大山以内,举凡有出离十万大山山域者,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一尊庞然大物,倘说针对谁恶意行事,也不该针对到他头上。他是会元山主苏千崖门下亲传首徒不错,但今年才十二三岁,修为止到筑基后期,还未结丹,自算不得门内精英弟子;秦岭终南道门七脉,修为比他厉害的不知凡几,只盯着他作甚?

沈玄想不明白。

耳畔风雪声乱,他突然听见一声别的什么——是的,一声唳鸣,一声尖锐的、鸟兽的啸叫。

沈玄仰起头,一只翼展巨大的妖鸟自空中飞过,掠下的阴影覆在他身上,拢出一大片黑色巨影。鸟背上似乎驮着什么。他迎着刺眼的日光竭力去看,是一具方方正正的……透明的,像是棺材。

巨鸟落在他对面的山崖上,敛翅落地。他看到了那妖鸟的面部,明明是鸟兽,却生了张人面,青羽金喙,不似人间兽豸。

妖鸟背上所负他也看得分明,确是一具棺材无疑。如同整块寒冰雕成,向外不住散着寒气,质地透明,隐约可见内里,似是睡了一个婴孩。

沈玄盯着那具冰棺,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棺中婴孩,绝非凡类……!

他几乎疑心自己听到了棺中婴孩的啼哭。一个婴孩,离开了母亲,立时便落进这样一座冰棺,又被这来历不明的妖鸟所负,降临此处……等等,这究竟是何处?

若这里是十万大山,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十万大山地处西南,怎会下这样的重雪呢?

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由远及近,传进他耳中。沈玄强压住心中不安,抬头看时,只一眼,便明白身上束缚的那遮天绫从何而来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龙龟,龟背上铭刻数道金色阵法、符文纹路,当中一颗十二芒星,似有无尽光芒四下散发。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盘起半边腿坐在这巨龟背上,动作十分随意,长发以几枚金环套叠束起,腰身上缠着两条金色细链,两边脚踝上各坠一枚厚重金圈,红衣也并非宽袍大袖,而是一身短打,腕、腰、踝尽皆裸|露在外,一双足也赤着,空踩着龟背,能看到脚趾上不知用什么涂抹得趾甲鲜红。

整个人就这样金金红红、叮叮当当、有声有色地乘着白龟而来,一朵云托着白龟与他,有风吹起他长发,露出发间那双眉眼,蛇一样细长,眼角蜿蜒扬起。

没有人不知道这只白色龙龟。也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红衣男子。

据说这白龟是须弥山中——也就是传说中的神山——不小心翻落芥子池外的神龟,人间逍遥多年,直到一个年轻人来到它眼前,说待我得道,必予你长生。神龟望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说天地间所有修者都曾立志得道。年轻人说他们只立志而已,而我必得道。如今我许诺你长生,你跟是不跟?

白龟想了三天三夜,最终伏低身躯,认下这年轻人为主。从此白龟过处,所有人都知道便是这年轻人来了,而这年轻人也在不久后大闹终南山、扰乱了那一年的道门七脉大比,这下整个修界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白九宁,一个听上去普通至极、纯良无害的姓名,偏偏心思阴险诡谲,不说心狠手辣,至少也绝非善类,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性子。

若叫这神秘冰棺与棺中婴孩为他所得,恐怕不大作一番文章都对不起往常他那般混世魔王的行事。

既然白九宁已现身眼前,想来沈玄身上那遮天绫,便是白九宁的手笔了。

白龟后不远,一道剑声破空而来。沈玄心中一喜,他熟悉那剑声,苏千崖御剑便是这样的飒飒剑声。

来人立于剑上,背后是剑鞘,背脊挺直如松,一身青衣宽袍,素带束腰,正是沈玄的师父,道门会元山主苏千崖。

他听见苏千崖对白九宁道:“‘妖子’我今日必得带离。”

说话间紧盯白九宁,未曾向他投来一眼。

白九宁道:“是吗?我也不是什么贪心人物,两个里留一个便够了。你确定要带走那孩子吗?”

苏千崖沉声道:“白九宁,想要什么直说。”

“我是在直说的啊!”白九宁笑着,细长的眉目扬起,蛇尾般蜿蜒。“听闻你平日里甚为看重你这大弟子,他——”抬手一指沈玄,“和这孩子——”指头遥遥地指向妖鸟与冰棺,“两个里,你只能选一个。”

苏千崖眉头一拧。

白九宁还是笑:“二选一,很难吗?”

沈玄心底一紧,想立时开口大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遮天绫的束缚术法不止是困锁行动,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还是将你这大弟子给我罢。”白九宁道,若有所思地看了沈玄一眼。“你这趟若不能带着那孩子回去复命,道门那帮人得急疯了吧?”

苏千崖沉默片刻,半晌点了点头,道:“好。”

沈玄听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

师父竟会不要他?!

白九宁唇角一勾,面上露出一丝讽笑,不知是在笑谁。

他轻拍白龟龟背,叮叮当当地向沈玄而来了。苏千崖则眼明手快一剑飞去,妖鸟惊起,落下背上冰棺,棺盖被飞剑剑锋所破,露出内里,果真是一个婴孩。

而等他转身,白九宁已将漫天赤红的遮天绫收归掌心,沈玄昏倒在白九宁怀中,生死不明。

“我会再来找你的。”苏千崖将婴孩拢在青衣袖间,冷冷地看了白九宁一眼,带着透骨杀意。

“是吗?若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换回他也不是不行。”白九宁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看着昏迷的沈玄微笑:“你徒弟生得还真好,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孩子。”

苏千崖望着白九宁轻拍沈玄面颊的手,脸色有点难看。他的佩剑青天剑在剑鞘中阵阵嗡鸣,好像是在回应他的怒火,只待他拔剑。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御剑而去,比来时更快。

白九宁目送空中那道剑痕远去,嘴角勾起一道更加讥讽的笑意。

这一日是庚戌日,大道无情,妖子降世。就在这一日,有巨鸟背负冰棺天际逡巡,向人间落一妖子;有妖兽为巨鸟所惊,啸聚山林,民声沸乱;道门当世最惊才绝艳的剑修如流星般划过天际,惨死平妖乱中;十万大山深处忽降一场重雪,雪厚若倾,不辨东西。

有人降生,有人死去;有人欢喜,有人哀泣。

——世称,庚戌事变。

注:卷名出自宋代苏轼《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全词如下: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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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来了!!!

本文跟前作那本修真abo是同世界观,时间线大约是两万多年前,史称莲花纪元。不过出场人物几乎无重叠,所以请放心观看无压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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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庚戌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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