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独自待在屋内,茫然地睁眼发呆。许久,他听到门前那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离去,杂乱的心思却没半点平复。
他听到隔壁的房门又打开了。
在他隔壁住着的人,是尹或月。
他听到尹或月出了房门,脚步声却没有远去,似乎只是在房门口站着,站着透透气。
曲河的心又提了起来,两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他似乎都能听到那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尹或月就站在他门口一般。
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个被缚仙索困住的狼狈夜晚,被迫在三人面前露出自己那怪异面目。又想起,若敏告诉他的,三人是怎样的厌恶自己。
虽知他们对他向来是不屑一顾,但自那以后,便是将他们之间自幼以来那唯一一点微弱脸面撕破了。
他和他们本就不是和睦亲近的师兄弟关系,只不过恰巧都是师尊的弟子,偶尔不得不相处罢了。维持着那一点微弱颜面,想来他们也勉强的很。
不如从此彻底就当他们是陌路人,也好过两相尴尬。
心中下定了决心,曲河松了一口气,心中某处好似放下了,然而却又感到几分不知何从的茫然。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陈设,他眸光空洞地静静看着,枯坐着。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
屋内昏暗下来,唯有几缕霞光透窗而入,在窗纱上映出轻轻摇晃的树影。
曲河一动不动地坐着,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近日时常陷入这种状态,不是修炼只是发呆,长久不能从其中清醒过来。
除非有外力干扰。
这种状况不多,却也并非没有。
清脆的敲门声倏然响起,打破了寂静。
曲河一怔,蓦地回神。
“师兄——师兄——你在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清澈温和的女声。
曲河确认了是自己的房门在响后,茫然地起身去开了门。
门扇打开,门外是两个相貌俊秀、浅笑嫣然的女修。
见到曲河,两人脸上神情俱是一愣,而后疑惑对视。
曲河认出她们分别是师伯和师叔的座下弟子,是一道来参加仙宗大会的。
他与她们先前并无交集,只是眼熟,不知为何她们来找自己,不由犹疑开口:“你……你们……”
一个女修问道:“邱师兄在这里吗?”
原来是走错了。
难怪要唤师兄。她们入宗比他早了许多年,应是他唤她们一声师姐才是。
“他在隔壁。”
曲河挤出了一抹淡笑,指了指隔壁。
两位女修看了看隔壁,对视一眼,浅笑道:“原来如此,是我们打扰师弟了。本来是要给邱师兄送些糕点的,想来也要给师弟一份做补偿了。”
曲河一愣,拘谨地摆了摆手,“不……不用了……”
女修却是执意从食盒里拿了一盘糕点出来,两手端着,微笑着递到他面前。
精致的糕点摆放的整整齐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诱人的甜香霎时便飘到了鼻尖。
曲河推辞不过,小声道了谢,缓缓抬起双手接过,盯着糕点发呆地看着。
光是看着便觉得甜味好似钻到了心里,又从心里蔓延到唇边,将嘴角牵起。
直到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两位师姐将糕点送到了她们要送的邱师兄手上,翩然离去后,曲河才一点一点抬起头。
而后猝不及防与一旁定定看着他的尹或月对上了视线。
曲河心中一抖,手里端着的一盘糕点随之起伏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
尹或月什么时候站在那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不禁想起许久之前听到的开门声,尹或月是不是从那时起便未离开过。想到这一点,他脸上血色刷的退去。
曲河手指收紧,面容有些苍白地盯着眼前人。
对方斜靠在粗宽的朱红廊柱上,修长身形被廊柱遮了一半,双手抱臂,手边的衣衫被攥出了深重的褶皱。双唇抿得极紧,眉骨下方的阴影浓重,额角隐隐有青筋滑动,就这样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尹或月看起来似乎心情甚是不佳,曲河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
但他也不是故意出现在对方面前,也不是有意在门口站这许久……
他也不想见到尹或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明日便是仙宗大会了,尹或月或许又会成为魁首,而他大概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在几轮比试后狼狈落败。那时庸才和天才之间的差距便会更明显了。
他早该回屋继续修炼了。
曲河垂下眸,长睫掩下种种失落情绪,一言不发,转身便欲回屋。
尹或月却蓦地开口。
“大师兄对自己师弟好心送的丹药冷言拒绝,对别人送的倒是不客气地收下。”
曲河哑然停步,脸上划过一瞬的茫然。不知这两件事中,自己的错处在哪儿,要无端受这样阴阳怪气的指责。
只是僵在原地。
见他如此,尹或月脸色更差。想到曲河面对女修时那腼腆的模样,以及看着糕点那出神的样子,他心中的燥闷之气便越涨越大,顺着喉咙涌上来,冲上了头面,蒙蔽了双眼。
待回过神来,他已走到了曲河面前,一只手覆在了那盘糕点上。五指一屈,掌下灵力汹涌如风刃,霎那间将那盘糕点绞成了碎末,自盘中飘洒了出去,散落一地。
曲河眼睁睁看着在自己手里呆了不到一刻的温热糕点被毁成这般模样,双唇不自觉地发着颤,手背筋骨绷起,指尖泛白。
他厌恶之事有二,一是吃食被作践,二是姿态高傲轻蔑之人。
此时尹或月二者全占。
不管对方是出于厌恶还是挑衅,曲河都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愤怒。
到底做了什么算是错事,什么又是正确的?为什么总是这般跟他过不去?
他牙关尽咬,怀着满心愤懑不甘,猛地抬起头,怒视着比他高几寸的尹或月,眼中好似有火在熊熊燃烧,映得灼亮。
看着曲河恼怒的神情,尹或月阴戾的眉眼一松,好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
除了有些惊讶自己竟做出这种事外,却是没有半点心虚之意。他不闪不避,微微低着头,直直看着那双寒亮的双眸,直直望进去,看到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脸,虚虚的脸影下是翻滚的汹涌恨意,心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快意。
恨也好,哪怕是因为这种事恨他也好,只要这双眼里,有他的存在就好。
然而这份畸形的愉悦没持续多久,那双眼睛便黯淡了下来,再也瞧不见他映在其中的面容。
仿若被骤然抽空了力气般,曲河低下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虚虚捏着那空无一物的瓷盘,幽幽地进了屋。
再愤怒也是无济于事,何必多此一举。
尹或月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进了屋中,看着他反手关上房门,那清瘦的身影最终在窄窄的门缝中一闪,便再也不见。
方才升起的快意消散不见,心中陡然凉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在长廊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尹或月静静站着,身形挺拔,眸子低垂,眸光透过浓密长睫,去看那一点一点退去的橙色暖光。
糕点的碎末在地面上投出小小的细微的阴影,尚未散尽的甜香沿着地面细细蔓延开去。不多时,便有小小细细的黑色影子凑了过来,绕了几圈,而后又飞快离去。
尹或月静静看着那只蚂蚁回去通风报信,而后便是一群蚂蚁归来,将糕点的碎末一点一点搬走。
直至霞光散尽,天彻底黑下来,那些四散的糕点残渣也没被挪完。
尹或月闭了闭眼眸,扭头看向了那紧闭的房门。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丝灯火。
他肩膀又低垂了几分,倾身再度靠在了廊柱上,一片颓然。
夜色将他彻底淹没。
曲河本想回到屋中继续吸收灵气打坐,然而自杂乱的念头中回过神来时,他却正直直地躺在床上,不知已经躺了多久。
夜阑寂静,唯有屋外隐隐传来细弱渺远的风声和虫鸣。
本该继续修炼的,可身上的大部分力气却好像被抽光了,只想静静地躺着。
月光皎洁,透窗而入,铺下一地朦胧。深夜寒意渐重,一寸一寸侵蚀而来,手脚都似乎变得僵冷麻木,仿佛覆了一层霜。曲河忍不住动了动,缩了缩身子,便觉手心被什么硌得生疼。
微微低头,向下看去,便见邪却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玄色的剑鞘通体泛着冷光,不知是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摊开手,掌心被剑鞘上的花纹硌的泛红。
他呆呆看了片刻,而后缓缓挪动着另一只手,移到邪却剑柄处,握紧,而后“铿”的清脆一声响,蓦地拔出了三寸。
剑身银白雪亮,剑刃处划过一线冷光,带着无限寒意。
曲河却感到了安心和慰藉。他相信自己的剑,剑不会背叛他。
看了许久,他将剑刃缓缓归鞘。而后将剑紧紧抱入了怀中,蜷缩起身子,乌发披散满枕,合上眼睛静静睡去。
只待明日的仙宗大会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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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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