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超过任何一篇尖锐的评论或热情的告白。它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盒子，里面封存着一段她早已遗忘的、属于他人视角的、关于“高三方知言”的影像碎片。
“你怎么了？脸色有点白？” 周慕云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方知言猛地从翻涌的心绪中抽离，指节因为紧握茶杯而微微泛白的力道悄然松开。
她抬起眼，深褐色的瞳孔里迅速敛去所有翻腾的情绪，只余下惯常的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没什么，”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堪称完美的弧度，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异样，“可能昨晚没睡好。你刚说那个读书会，林……见语的分享题目，挺有意思的。”
“是吧？” 周慕云知道方知言那熬夜的性子，见她神色恢复，立刻又兴致勃□□来，“题目是挺抓眼球，具体讲得怎么样还不知道，但能选这个角度，至少说明她读你读得很深，还有你那小学妹那篇细致写你的，胆子也够大！哈哈！”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哎，说起来，你当年在附中，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么个小粉丝，还给你写过专题呢！”
“高三太忙了，” 方知言垂下眼睫，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杯中清澈的茶汤，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梳理自己同样有些纷乱的思绪，“校刊的事，编辑部是提过一次，但我拒绝了采访。
那期校刊……”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事不关己的淡漠，“大概随手塞哪里，后来毕业离校，也都没带走。”
“啧啧，真无情啊方大作家！” 周慕云笑着调侃，“人家小学妹的一片真心，就被你当废纸处理了。怪不得人家现在卯足了劲要写你呢，搞不好是‘因爱生恨’，哈哈！”
“因爱生恨”四个字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方知言一下。她搅动茶汤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少胡说。” 她抬眼，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就对了！” 周慕云没心没肺地笑着，“生活嘛，处处有惊喜！诶，别光顾着发呆，尝尝这个茶点，他们家新出的桂花米糕，软糯香甜，正好中和一下你这杯苦丁茶的寒气！”
她不由分说地将一小碟精致的糕点推到了方知言面前。
方知言看着那碟散发着温润甜香的米糕，又看了看周慕云爽朗的笑脸。茶室里流淌着舒缓的古筝曲，窗外阳光正好，将梧桐叶的影子斑驳地投在木桌上。
一种与此刻她内心惊涛骇浪截然相反的、属于世俗生活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和温暖，包裹着她。
她忽然不想立刻回到那座空旷冰冷的公寓，不想立刻面对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理论和等待处理的邮件，不想……立刻去消化那个关于林见语的巨大冲击。
也许……需要一点缓冲？一点……属于“普通人”的闲聊？
这个念头本身就让方知言感到陌生。她向来习惯用工作或独处来消化一切情绪。但此刻，周慕云递过来的这块温软的米糕，和对方脸上那种毫无负担的笑容，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银筷，夹起一小块米糕。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桂花的暖香，奇异地中和了口腔里残留的茶涩，也似乎稍稍熨帖了心底那份翻搅的混乱。
“味道……不错。” 她低声说了一句，算是回应周慕云的推荐。
“是吧！” 周慕云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就说嘛！你整天就知道喝你那没滋没味的苦丁茶，吃点甜的，心情都会变好！”
她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从新开的网红甜品店吐槽到出版社某个难缠的作者，家长里短，八卦趣闻，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方知言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她并未真正投入周慕云的话题，更多时候是在走神，让那些热闹的声音像背景音乐一样流淌过去。但奇怪的是，这种不费脑子的、带着人间温度的闲聊，竟真的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
她小口吃着米糕，目光偶尔飘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地上跳跃着光斑。
她想起了附中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想起了高三时那个总是坐在最角落位置、试图隔绝一切打扰的自己。
那时的阳光，是不是也曾这样落在她的书本上？而就在某个她未曾注意的书架后面，是不是有一双清澈的、带着崇拜和好奇的琥珀色眼睛，正悄悄地、长久地注视着她？
“沉默的灯塔”……林见语当年是这样看她的吗？
这个迟来的认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又因隔了时光的滤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或者，是某种被错过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联结？
时间在闲谈和茶香中悄然流逝。当周慕云终于想起下午还有个会，匆匆结账离开后，茶室里只剩下方知言一人。
喧嚣退去，方才被刻意压下的思绪重新翻涌上来，但似乎……不再那么尖锐和令人窒息了。米糕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舌尖，周慕云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她拿出那个工作手机，屏幕解锁，那个置顶的、名为“勇敢的小语林见语”的对话框依旧安静。
指尖悬在屏幕上，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对“失控”的不耐或对“打扰”的警惕。
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迟来的好奇、一丝微妙的歉意（尽管她绝不会承认），以及一种想要重新“确认”的冲动，驱使着她的手指落下。
她点开输入框，删删改改了几次。那些关于“灯塔”和“校刊”的直接询问，显得太过刻意和突兀。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看似最无关紧要、却又能微妙地指向那段尘封过往的切入点：
【方知言：在忙吗？】
【方知言：刚听周慕云（我的编辑，也是附中校友）偶然提起，你也是年师附中的？】
【方知言：比我低两届？那……当年图书馆靠窗那个老位置，现在换人坐了吗？ 】
信息发送出去。
方知言将手机轻轻放在桌面上，屏幕朝上。她没有再试图去处理工作，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跳跃的光斑，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苦丁茶，浅浅啜了一口。
茶依旧苦涩，但舌尖残留的桂花甜香，似乎让这苦涩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第一次，主动向那座“孤岛”的岸边，投下了一颗带着探寻意味的石子。不是为了确认孤独，而是为了确认……那段被她忽略的、属于过去的回响。
大学图书馆。
林见语正埋首于一堆文献中，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论文搜集资料。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的脸庞，帆布包随意地放在脚边，《孤岛》露出深蓝色的一角。
突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的震动提示音。
林见语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当看清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是“方知言”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不是邮箱，是微信！是方知言主动发来的消息！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三行文字映入眼帘。
第一行：【在忙吗？】 —— 寻常的问候。
第二行：【刚听周慕云（我的编辑，也是附中校友）偶然提起，你也是年师附中的？】 —— 信息炸弹！
第三行：【比我低两届？那……当年图书馆靠窗那个老位置，现在换人坐了吗？】 —— 精准的回忆坐标！那个她无数次偷偷凝望过的角落！
“轰——！”
林见语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知道了！方知言知道了！她知道了自己是她高中时的学妹！她甚至记得那个位置！那个她像个小影子一样偷偷仰望的位置！
应该是看到了那篇她以前写的文章。
那时候的她，写文不下轻重，什么心思都写出来了。
巨大的开心和一种近乎眩晕的羞恼瞬间攥住了她。她猛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失控地尖叫出声，惊扰了安静的图书馆。
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她反复看着那三行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电流，灼烧着她的视线。
方知言在问她！在主动和她聊起那段只有她（林见语）单方面珍藏的过往！
这不再是关于文本的分析，不再是“方老师”和“小读者”的距离。这是……学姐和学妹之间，关于共同记忆的、带着一丝温度的问询！
但是…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变态啊啊？
林见语激动得几乎无法思考。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快要爆炸的情绪，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删了又改，改了又删。
最终，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甜蜜，颤抖着敲下回复：
【林见语：方老师！】后面加了个星星眼的表情，发送前又赶紧删掉，她觉得太不稳重。
【林见语：方老师！不忙不忙！天啊……您知道了？！】（发送）
【林见语：是！我是年师附中的！低您两届！】（发送）
手指因为兴奋而有些发僵，几乎是带着点笨拙地敲打着键盘，细白的手腕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发送键按下的一刹那，她轻轻吁了口气，胸口起伏着，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林见语：那个位置！】
【我…我之前带小妹去母校开家长会时，我特意去看过！现在好像变成了热门打卡点？总有学弟学妹去坐，说是‘沾沾学霸仙气’……】（发送）
【但在我心里，那个位置永远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垂在肩头的一缕发尾，细软的发丝在指间缠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是看到心中灯塔最初亮起的地方。】（发送）
信息发送出去，林见语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将它紧紧贴在滚烫的脸颊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屏幕那头的人更近一些。
窗外，春日的阳光明媚灿烂，图书馆里安静如常。只有林见语知道，自己内心的宇宙，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绚烂的星爆。那座遥远的孤岛，第一次向她投来了确认的回望，而那束光，照亮了她整个青春的回声。
[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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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她的指引灯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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