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砚不满的哼声里,谢今游领着江听来到二楼,安排他住在靠近自己居室的这边。
江听一眼便瞧见了谢今游房中被堆满了书本的竹榻,实际上不只是榻上,就连地上也被各种摊开的书页、卷轴堆得落不下脚。
难怪他那夜回楼中装火锅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就他这习惯,能找到那个陶罐也属实不容易。
想起那个被扔进山涧的罐子,江听暗下眸色。
所以谢今游还是不愿意收他为徒,却特意把他的住处安排在自己房间正对面,是为了方便随时观察吗?
若他确定了他的魔族身份,会作何反应?
见江听打量自己乱糟糟的卧房,谢今游尴尬地干笑两声上前带关房门,推着少年进了侧室。
云生楼整体风格皆是古朴风雅,就连弟子间也不例外,入门是一方桌案,上置笔墨纸砚与一鼎香炉,墙边则是铺了柔软被褥的雕花木榻。
想来是从未有人住过,整个房间虽落了些灰倒也还算干净整洁,与谢今游那间端的是云壤之别。
“你就在这安心住下,其他长老那边我去沟通,届时再将你引荐过去。”谢今游温和的声音在江听背后响起,与此同时,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头顶。
谢今游其实是有些内疚的。
他随随便便就收了周砚当徒弟,然而自己答应了江听好久的事情至今还没有做到,实在是不公平。
但是他更怕死,让江听留在这里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好在少年并没有抱怨的意思,而是回过头来笑盈盈道:“多谢长老。”
少年眼瞳乌黑明亮没有半点杂质,因身量比谢今游略低些,所以他垂眸能看到少年的眼睫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太近了。江听怔了怔,呼吸不由自主滞了一瞬。
记忆被拉回在幻境中落水的那一刻,那时两人之间也是和此刻差不多的距离,他的唇,险些吻上谢今游的耳朵。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便顺着移过去。谢今游的头发是用木簪尽数挽上去的,于是江听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他那如玉般温润的耳廓因寒风染上了一层薄粉。
“不必道谢。本就是我应许了你的。”谢今游轻声道。
“……”意识倏然回笼,江听撇开头挪远半个身位,转而走进房里装作四处打量,又来到窗边推开窗扉,任夕阳洒在他的脸颊上,深深呼吸之后叹道:“要谢的。长老待我很好,比我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好。”
可你若能待我再好些就好了,不要再纠结于我的身份,不要试探,不要看向其他人。
另一边,看着他朦胧发光的侧脸,谢今游无知无觉地心道:“多好一孩子,原主怎么就想不通要区别对待呢?明明只要好好待他,这孩子定不会长歪了的。”
就这样,云生楼里从形单影只的一人变为热热闹闹的三人。江听与周砚平日里跟其他内门弟子去讲道堂上课,下学后周砚满山头跑,结识了一大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江听总是按时回来,将楼中上下收拾得井井有条。
因他太过勤劳,谢今游也不好意思再将东西随地乱丢。
云生楼终于难得地像起了人住的地方。
更令谢今游感动的,是江听这孩子惊人的厨艺。
他这具身体虽已辟谷,但经常吃饭的人都知道,吃这件事往往不是因为饿,而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在江听来之前,他都是去百味轩和弟子们挤饭堂,不算绝味,倒也称得上可口。但是自从江听在楼内小厨房开火之后,他就再也看不上外面任何地方的吃食。
饶是谢今游这样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能被俘获,可想而知周砚在无数次诱人香气的蛊惑之下,也终于败下阵来,不再事事和江听拌嘴,三人竟也和和气气坐上一桌了。
小寒这日江听下山买了牛肉、活鱼、羊肋骨与红艳艳的辣椒,这种小巧的红色辣椒形如宝石味同烈火,每个菜里都放了许多。
看着对面的周砚吃得满头大汗却不舍得停筷子的模样,谢今游忍不住笑起来,心说这两个孩子关系都缓和了不少,这样下去原剧情一定可以彻底改变的。
江听见他冲着傻子傻笑,夹了些菜放进谢今游碗中,问道:“长老想什么呢?”
谢今游认真想了想,道:“我在想你的厨艺这么好,是和母亲学的吗?”
江听看着他眨了眨漆黑的眸子,而后轻笑道:“算是吧。”
谢今游其实想不通,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为何会有个算是。但他也不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于是给江听回夹了一块鱼肉,而后给周砚也夹了过去。
见江听蹙眉,谢今游又给他夹了一筷自己趁他做菜时在一边瞎鼓捣出来的凉菜,那眉头便舒展开了。
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哄!
周砚才不管这两人在干什么,反正菜都摆在桌上他自己会夹,埋着头就是一顿狂吃,巴不得他们多聊一点,所有的菜都留着给他才好。
不过谢今游做的那碗黑黢黢的,一看便知道是剩菜叶子开会,他巧妙地避开了。
还是江听炒的肉好吃。他原先看江听是不顺眼的,现在也是,可他不得不承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啊不对……有奶便是……更不对。
他懒得再纠结,三下五除二吃光碗里的饭起身去添才发现锅里见了底,于是哀嚎:“师尊!没饭了!怎么会这样,咱们原来这么穷吗?”
江听不咸不淡道:“是,养了只一顿五碗饭、光吃不做的饕餮,怎么会不穷。”
周砚撸起袖子急了:“点谁呢?再说我可没有光吃不做,院里的雪这两日可都是我扫干净的!”
“确定不是某人为了掏兔子洞才扫的?”江听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掏着了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若掏着了,照周砚什么经过嘴边都要尝尝味的性子,桌上必然是会多道菜的。
于是他被这讽刺的话激得耳朵发红,扔下饭勺去找剑又吵着要和江听打一架。
谢今游倚在桌边一手撑起下巴,看着吵闹的两个少年笑得眼睛弯弯的,升起了以后若一直如此,也未尝不可的念头。
然而当天夜里,他接了一道传音。
那头是陌生的男声,沉稳亲和:“谢长老别来无恙,在下方才回来才得知长老前几日来我寒舍,因事外出未能恭迎,失礼了。”
谢今游很快猜出了对面是谁——星在门少数几个不嫌弃原主的人里,唯一一个会说客气话的,便只有林宿闲。
原书里提过这人,他是个符修,经常研究出好玩的符文在众弟子之间流传,又待人和气,所以很得星在门众人的喜欢。
——是和原主截然不同的一个人。谢今游如此下结论。
他没想到林宿闲会主动传音,这让在其他长老那里吃惯了闭门羹的谢今游颇为惊奇,定了定神才彬彬有礼道:“无妨无妨,林长老客气了,不知长老找我有何事?”
那头林宿闲声音里染了明显的笑意:“嗯?谢长老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谢今游被这话吓得噎了口口水。一不留神就忘了原主人设,太过客气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犹豫着怎么圆过去,对方却似乎只是随口说的,并无深究之意,细腻亲切的声音再次传来:“听闻谢长老想给新入门的弟子找个合适的师父,不知明日是否得空带他前来?宿闲需为该弟子测试资质,以提供最佳指导。”
谢今游愣了半天,才想起还有这件事,结结巴巴地和林宿闲约好了明日带江听前往,而后整个人往后一仰,砸在了被某个少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竹榻上。
明日……就要将他送去给别人做徒弟了。
贪生怕死的谢长老好不容易快要遂了心意,这夜却意外地失了眠。
他几乎是睁着眼睛辗转反侧到天明,开门遇到周砚,对方咋咋呼呼地以为见了鬼,又追问他是不是上次被鬼打吐血之后落下了病根。
谢今游不明所以,揉着发疼的额角说不出话,摇摇头敷衍过去,下楼经过书房铜镜,才发现眼睛下面一圈黑。
周砚也从楼上下来,进厨房拿出昨日剩菜来吃,见谢今游看着镜子发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也要嘀咕:“师尊,我看你就是吃自己做那凉菜吃的。你瞧瞧,颜色是不是挺像?”
“……”我看你像碗凉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失眠得厉害,毕竟只要将江听送走就可以避开原书剧情,从此以后他可以缩在星在门里当一只活千千万万年的王八。
这明明是他最心心念念的事,可回味过来意识到这天真的要来了,心里却莫名觉得空落落地。
不愿再想,谢今游问道:“洗漱没有?大早上吃那么辣你肚子受得了吗?”
谁料周砚瞪圆眼睛道:“师尊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啊?当然洗漱了!我都已经出去溜达一圈回来了!”
那就稀奇了,他睁眼到天亮居然没注意到楼内动静,看来是心里揣着事的缘故。
谢今游抬眸见晨光尚早,疑惑道:“我记得你们今日无课,怎么起这般早?”
周砚吧唧着嘴:“我也不想啊,都怪江听那小子起床早把我吵醒的。”
江听向来醒得早,谢今游是知道的。可他方才下楼见江听房门大开着人却不在里面,于是问道:“他去哪了?”
周砚道:“我哪知道啊,是和哪个师姐出去幽会了吧?我看有好几个内门女弟子都挺喜欢他的。
“不止今天,他天天早上都出去,估计今天王师姐,昨天许师姐,前天方师妹……师尊,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扔出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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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却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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