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卦算命…算年灾月降,算富贵贫贱……”
长乐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繁华的街市,却无一人停在那算命人的摊前。
那算命女师再次“高”声吆喝。
尽管是在招揽顾客,但发出的声音却更像是呓语,声音尚未传出去,便已被周围的喧嚣所淹没。
她左手边是“陈道人包子铺”,右手边是“薛道长古玩摊”,不论前后左右哪个摊位,都积满了商客。
唯独,唯独,这竖着占卦算命幡的摊子,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南知非抿了抿唇,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实在不擅长这些。
呆在这集市上的每一秒,都极为漫长和难熬。
偏生,她还走不得。
南知非的手放在小摊的桌案上,桌上凌乱摆着许多命理经书。
拾起一本《渊海子平》,放弃了叫卖的打算,兀自坐在摊位前看了起来。
少女一身白衣,坐姿文雅端正,长发用白绫简单束在脑后,一身白衣裹着清瘦挺拔的身姿,面容白白净净,眉梢冷淡疏离。
在纷乱忙碌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不似个老谋深算的算命人,反倒像个书生。
唯独怪异的,是她那深红如琉璃一般的瞳孔。
她眉头紧蹙,似是对这本晦涩难懂的书抱有困惑。时而又了然点头,自顾自拾笔在纸上写画,验算着什么。
一时之间,这喧闹的集市,竟无法打扰她半分。
“道长可否替我算一卦?”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南知非从书里唤醒。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眉目间有几分茫然。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数秒,南知非才恍然惊醒,想起来自己在摆摊。
她连忙将书放回桌面,又扯了扯被风吹起的招幌,局促道:“一卦五十文。”
“……”
场面再次沉默
女人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照理来说,不是还有些别的话么?
譬如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
结果这姑娘报完价,便什么也不说了。
这般沉默寡言,难怪她的摊子上也没几个来客。
“你算得准吗?”女人又问。
“准。”
这句话,她倒是答得笃定。
女人有些意外,又有些纠结。她穿着朴素的麻布长衫,上头打满了补丁,有的缝补精致,有的倒是略显粗糙。
看她的衣着便知她囊中羞涩,南知非并不催促。
静静等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听她说道:“还请大师为我算上一卦。”
这是今日第一个客人。
可摊主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淡如清水般的点了下头。
“请问姑娘要算什么?”
女人犹疑道:“我……途径此地,要去京城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十分困难,失败的可能性并不小,恰逢昨日又收到了家中来信,家人生了重病。”
“我在想,既然难以成功,我是否应该放弃这件事,回去照顾家人。”
女人边说,面上渐渐露出浓重的忧愁。
南知非却只是默默听过,并无共情。
依旧淡淡询问:“姑娘是要进京赶考吗?”
那女人震惊,“道长果然神算!”
南知非语塞,其实这不是她算出来的。
只因这段时间,元国传得沸沸扬扬,无非就是新女帝上任,以及她大刀阔斧,大胆又新颖的改革。
允许女子读书参加科举是一方面,各州各县允许自由贸易是另一方面。
而几个月后,便是京城会试。
这些天途径杨柳县的书生男女老少各异,但都像女人这样,头戴方巾,背着书箱。
她刚想解释,自己为何知道她是去赶考,恰巧此时,脑海之中浮现出一道女声。
“不要解释。”
南知非动作一顿,神色如常,就好似根本没听见。
但她还是将原本的话咽回去,摸出一张纸铺在桌上,又将笔墨递了去。
“写下姑娘姓名,以及你和你家人的生辰八字。”
女人熟稔执笔,飞快落下几行墨。
女人名叫宋念,此去正是为了参与会试,而生了病的人,便是从小孤身将她抚养长大的姐姐。
南知非一看,便心中有了数。
接回毛笔,在空白处画了一个星宫图,笔走龙蛇勾勾画画,在外行人看来无非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图案,她却画得犹为认真。
画到最后,轻微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这让宋念放心不少。
偏偏此时,脑中的声音又响了,老神在在地叹道:“诶呀……此去真是凶险无比。”
南知非眉头一皱,显然是不认同那声音的说法。
可还是重新审视起星宫图,细细观摩考量。
只是始终没瞧出自己哪里算得有误,也看不出分毫凶险。
宋念看着她脸色一变再变,刚放下的心也跟着没底。
本来就犹豫还要不要去京城,如此一来,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道长,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脑子里的声音替她回答:“坎险重重,出行大凶,途中恐有风波之厄……得再加五十文。”
南知非终于听懂了。
她眉毛微微蹙起,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个诀,一道凡人瞧不见的白光快速飞出,精准冲入某间茶楼,只听那楼上响起一声“哎哟!”
她脑中彻底清净了。
替某人看摊子也就罢了,还在她脑子里指指点点。
一想到自己在太阳下晒了半个中午,当事人却在茶楼悠闲喝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南知非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口,食指大拇指交错一擦,食指便破了个小口子,红艳血珠滚了出来,又拿来张黄纸,以指尖血为墨,龙飞凤舞,落笔成符。
最后,递给面前的女人。
“带着它,然后坚持你要做的事即可,日后将平步青云,万事顺遂。”
“……”
越来越荒谬了。
算卦应当让人信服不是吗?
可这位摊主的话,她真不敢轻易相信。
女人目光犹犹豫豫,反问:“只要……坚持下去就行?”
“是。”
南知非笃定点头。
“可…我姐姐她怎么办?几个月前便卧病在床,如今还不晓得是否安康……”
“无需担心。”
既然卦象说顺遂,那便是顺遂。
或许去了京城,考上功名,衣锦还乡,便能请来有名的郎中。
或许她家人早已病好痊愈,只是尚未传达。
她孤身一人离开家乡,去往京城,心中不安稳胡思乱想也是正常。
只是南知非表现得太冷静了,甚至有些漠然,以至于宋念分不清她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敷衍。
宋念苦笑一声,“我如何能不担心……”
“无需担心?没理没据便妄下定论。还以半仙自称,狂妄自大,一听便知是个江湖骗子。”
一道女声突然插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
顺着声看去,宋念不禁晃了眼。
来人一席白色长裙,身段纤瘦窈窕,撑着把遮阳的油伞,悠悠从人群中走出。
腰裙流苏轻晃,青丝如瀑,眉眼如月,阴影下曼丽缱绻的桃花眼,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宋念愣怔片刻,问:“敢问姑娘是?”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无需问我我姓甚名谁,只是恰巧懂些占卦算命,又听见姑娘受这‘司半仙’诓骗,这才出言提醒,免得姑娘枉受无妄之灾。”
“她是骗子?”
宋念又看了眼那算命道长。
长得白净,看着年龄不大,尚有几分青涩,实在不像是出来骗人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嘈杂的人群,都寂静了一瞬。
数道探究的目光打在南知非身上,她却坦然自若。
南知非当然不是骗子。
只不过,她也没反驳。
因为这“司半仙”根本就不是她。
那“司半仙”是谁呢?
南知非的视线默默落在那白裙女人身上,嘴角抽了抽,心里闪过一句大不敬的话——
她的师尊,好像脑子有毛病。
自己替她看摊子,替她帮人算卦,如今,她来砸自己的场子。
她眼睛一闭,懒得再答,将黄纸符咒收了回去,用砚压住,免得乱飞。
做完这一切,又坐回摊前,重新翻开书本。
“不信,便作罢吧。”
反正也尚未收钱。
宋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司若尘。
似乎……这白衣女子,要靠谱上一些。
“那,姑娘可否替我算一卦?”
司若尘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可看人时,那点狡黠尽数化作了真诚。
“自然可以。”
宋念一喜,但随即想到什么,略显尴尬地问:“我或许,给不出太多报酬。”
“我们玄清宗弟子学来卜卦,本不是为了敛财,不收银子。”
南知非默默抬眼瞧她。
那眼神,一言难尽。
她什么时候成玄清宗弟子了?
她分明是……
司若尘面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走到摊位边,拿起方才她写下的八字,仔细端详。
像模像样地掐了掐手指,道:“姑娘名叫宋念,若我没算错,你的字叫平文。”
宋念大吃一惊,连连点头。
她有文采斐然之天赋,姐姐将她养大,自己却没读过什么书。找了好几个先生,才却为她取下平文二字,希望她不因此骄傲,目中无人。
宋念心中霎时对这白裙女子多了几分信任与亲近。
南知非心中却嘀咕,她这哪儿是算出来的,分明就是用术法偷看了人家包袱里的书信。
果真是……好不要脸的女人。
见宋念点头,司若尘又看着八字与星宫图,拢眉低声叹道:“果然凶煞……”
此话一出,那姑娘的脸色又变了,忐忑不安,欲言又止。
“若我没猜错,宋姑娘父母早逝,家中有位姐姐,含辛茹苦将你养大,还送你去读书。”
“你姐姐绣工精湛,以替人裁衣缝补为生,可惜早年为了多挣点儿工钱,累坏了身子,落下病根。”
司若尘说得越多,宋念的脸色越发惊诧。
应该是每一句都说对了。
听到这儿,南知非也不禁有些困惑。
命理推算凶煞可以,但细致的生平可演算不出。
这绣工精湛,又落下病根之事,司若尘是如何得知的?
由不得她发问,司若尘面色一凝,那些慵懒玩味的神情消散了去,说道:“若之前的这些都没猜错,那你的姐姐,或许已经病危在即。”
宋念心头大震,面色惨白,一瞬间眼眶便忍不住的红了。
她攥紧了胸前包裹的系带,终是拱手一对,感激道:“多谢姑娘,我这便返程!”
“且慢。”
司若尘摇了摇头,盯着宋念。
“你不能回去,你需继续前往京城。”
“我……可我已经无心再参加什么科考,若没了姐姐,我名爵加身又有何用?我衣锦还乡又有何用!”
司若尘无言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宋念的肩膀。
“所以,你更要去京城。然后,我去替你医治你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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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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