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轰出去了?”
银灵面无表情,用手支着脑袋,目光凉凉瞥向门外。
门外的人没走远,就蹲在廊柱脚下。
面上无甚表情,只是身影被冬夜的冷风裹成一团,显得几分凄凉。
这几日银灵虽没来过几次,可监察着此处动静。
自然也知道,这小家伙几天几夜没合眼。
饶是她这般不讲情面之人,也觉得她合该有几分伤心。
司若尘叹息一声,眼底罕见没什么笑意,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有些事,还不能被她知道。”
银灵一下便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这身寒毒与她有关?”
司若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是看向银灵:“关于这些事,还需要你替我保密。”
银灵蹙起眉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她深思熟虑,还是摇头。
“保密不了。你一死,得大办。”
银灵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不饶人,司若尘一时被她气笑。
只是这笑,却让银灵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面上的紫红色蝎纹竟然爬动几步,绕着眼周,甚是骇人。
“你还当真想死不成?”
“不是,只是这件事很复杂。”
司若尘语塞,似在整理思绪。
屋内沉香缓缓燃烧,白烟如流水一般流淌到木地板上,消失不见。银灵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全盘托出。
司若尘的瞳孔中映着点点烛辉,许久才缓缓问起。
“你还记得幽珫吗?”
……
半个时辰后,屋里一片死寂。
银灵的脸色几乎凝结成冰,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感,看司若尘的眼神,就看在看一具尸体。
“你确定你说的话,不是再和我说笑吗?”
反观司若尘,眼瞅着银灵一副隐怒不发的样子,便扯开半个笑脸,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师妹,好师妹,你答应过替我保密是不是?”
银灵简直气笑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想直接将这人脑袋劈开,看看里头装了多少水。
她深呼吸几口,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冷眼瞥向她。
“两件事。你做得到,我就替你保密。”
“你说。”
司若尘立刻乖巧坐正,一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的表情。
银灵却一点不搭她的腔,语调反而更冷了:“第一,把你的丹田封印起来,禁止再动用灵力。”
司若尘笑意踌躇,好半天才唯唯道:“一点儿都不行吗?”
“那你直接躺冰棺里吧。”
“好嘛,不用就是了……”
她其实早已知道,自己使用灵力,便会催发体内的寒毒,因此平日里本来也不怎么动用术法。
不过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窍门小法术,却没收敛过。
这寒毒留存了一千多年,再如何克制也积少成多,累积到如今,病症发作。
日后,怕是半点儿术法也用不了了。
司若尘抿了抿唇,满目惆怅。
银灵懒得理她那些小情绪,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件事,让你那徒弟,即刻开始闭关,直到化神境。”
“……”
司若尘眼角蓦然抽搐,她盯着银灵,小心翼翼地问:“你应该知道,她才金丹中期吧?”
“知道。”
“金丹修到化神要多久?”
“她的话,天赋不错,或许三百来年。”
“她今年多大?”
银灵面色冷了些,不满道:“十七。”
司若尘气笑了,“师妹原来都知道啊,所以你是让她从现在开始闭关个三百年是么?”
银灵确觉不妥,可面上一丝歉意也无,反而点了点头。
“是。”
那双冰冷如霜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司大掌门,接着说:“晚一日,你难活一分。”
三百年或许太久,却并不是做不到。
司若尘摆摆手:“不必,我一点灵力不用就是了,拖个三四百年还是无妨。”
说罢,女人红唇勾起轻浅笑意,支着脸挑了挑眉,话中颇有几分得意。
“况且不必我说,她自是比谁都努力,就这样慢慢来便好。”
南知非修行的勤奋程度,向来不需要她催促的。
银灵睨她一眼:“我知道她不会偷懒,我让她闭关,是怕你打扰她。”
司若尘的脸瞬间皱起来。
这叫什么话!说得好像她这个师尊只会拖后腿似的。
银灵阴恻恻瞧着她,身子往后一靠:“你最好说到做到,倘若又搞些把戏动用灵力,我会让你睡个三百年再醒过来。”
司大掌门老实了。
她知道银灵这决计不是威胁恐吓,这真是她的计划。
太衍祖第四代祖师,门下亲传弟子七人,司若尘便是大师姐。
师祖羽化之后,剩她辈分最高,又当了掌门,因而能在宗门里横行霸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位银灵师妹。
她是当真说到做到啊!
尤记得当年,她不过偷拿了棵银灵珍藏的“九珠仙草”,结果被她追着下了一整年的毒。
那一年,司若尘看太阳是绿的,吃水果是苦的,说话是牙齿漏风的,走路是打摆子的……银灵的毒千奇百怪,无形无色无味,中毒者不知自己毒深,下毒的手法,还变幻莫测。
好在最后留了份情面,下的毒没一个致命,但却没一个叫人好过。
自那之后,司若尘是懂了,就算把全天下的人惹了个遍,也绝不要招惹这位“毒仙”。
静默时,银灵已然兀自起了身,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原地,独留某掌门惆怅难堪。
是夜,月色空寂,山上风冷寒凉,风撞得窗子砰砰作响。
丹田封印后,自然连灵力护体也不能用了,庆幸寒气被阻隔在窗外,屋里还算暖和。
但司若尘一时有些不习惯,解衣卧躺在床上,盯着窗油纸外朦胧的月色发呆。
总觉得,这夜晚空荡荡的,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是什么呢?
司若尘拧眉思索片刻,忽然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她顿时抽了口气,掀开被褥,连鞋袜也未来得及穿便匆忙下了床,将门扇打开,探出头去左右张望,却没看见预想中的身影。
心下便松了口气。
南知非应当是等了太久,便先行回去了。
正欲回房,什么东西突然在她腿上轻轻一撞。
司若尘低头看去,一团黑影不偏不倚靠倒在她小腿上。
看样子,这小家伙是靠着门板睡着了。
明明十多年了没见她睡过觉,此时坐在槛边,靠着门扉蜷成一团,竟也能睡得安稳。
她蓦然想起银灵说过的话,自己昏迷的几天里,这人寸步不离,还不眠不休。
估计精神松懈下来后便困意席卷,连入定都来不及,便睡了过去。
纤瘦的身子平日看着高挑,缩起来也就一团大。
走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灯影阑珊,这团影子缩在她腿边,倒不像人了,像被谁扔出门不要的狗崽子。
司若尘弯了弯唇角,全然忘了正是自己将她驱出去的。
她俯下腰撑着膝盖,自上而下打量了片刻,见南知非睡得熟,又伸出玉指在她头顶戳了两下。
这么一扰,人便醒了。
懵懵半睁着眼,一时还搞不清状况。
张望了半天,嘴里黏糊糊喊了句师尊。
司若尘轻笑一声,也只有这种时候,徒弟才符合她的年纪,不过分沉默早熟,终究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她放轻声音,道:“进屋里睡。”
南知非鼻腔里答应了。
然后又睡了过去,一副叫不醒的模样。
司若尘想了想,干脆单手穿过南知非腹部,轻轻一挑,便像挎了个菜篮子一般将徒弟夹在臂弯里。
也懒得再找人要间屋子,直接把门一闭,将人扔在床上。
动作不能说是温柔,大抵和人贩子绑架小孩儿是同一路数。
更何况,南知非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司若尘把人扔在床上,替她解了长靴,自己也将外袍褪了随手扔在床角,掀开被子躺上床榻外侧。
余光里,瞥见身边一双眼睛半睁半合,涣散迷茫,呆头呆脑瞧着她。
夜深如墨,阴影之中,二人的视线都不那么清晰。
南知非总觉得自己在梦里,不然怎么和师尊躺在一张床上。
但她自筑基那日起,便再未睡过,对所谓梦境极其陌生。
晕晕乎乎间,脑子里也似做梦游山一般,掠过许多画面。
譬如师尊倒在房里的一幕。
譬如银灵长老来医治时,师尊气若游丝的模样。
南知非情不自禁抿了下唇,眉毛微微下撇,瑰丽的瞳孔好似蒙了一片雾,浅浅绕着她。
愁死了。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错,司若尘不知她在想什么,鲜少见她这幅沮丧的表情,觉得可爱,又有些引人发笑。
女人弯起唇角,轻声哄道:“睡吧。”
这声音也像一缕微不足道的风,扑在眉心处,柔软发暖,似有魔力。
南知非慢慢合上眼睛,困意再次席卷。
但她没有放任自己意识消散,而是蹭近身子,将额头抵在女人手臂上,含糊不清地问:“师尊……旧疾好些了么……”
原是还惦记着先前的事。
司若尘笑道,胡乱回道:“好了,本来也没多大事。”
再听不到回应,取而代之的,是那抵在她肩上的脑袋点了点,像是说了声好。
可司若尘莫名觉得,这动作更像是在主动蹭她。
雁回峰上看门的小黄狗也爱这么蹭她,爱撒娇,不顺顺它的毛,便会又吵又闹。
好在南知非是安静的,蹭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但安静又乖巧的,就更该多摸一摸,作为表扬。
十六七岁,眉眼倒是有几分美人之意,皮肤白若霜雪,鼻梁高挺秀气,眼睫沉沉闭着。
只是脸蛋上软肉没消干净,稚气未脱,捏起来倒是十分趁手。
那日还问她为何总摸她的脸。
司若尘无言轻笑,怕是这人不自知这张脸蛋多么讨人喜欢。
南知非晃晃悠悠又入了半梦,即将深眠,脸上却总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扰得她不得安生。
她撇了撇嘴,玉岚山的蚊子好大一只。
可周围又同时涌来熟悉好闻的幽香,她的潜意识在烦躁与舒适中拉扯。
最终她不耐烦地按住脑袋上作乱的爪子,抱在怀里。
再无人烦扰,好闻的花香也散不去了。
夜寒来得浓郁,都说灵根似本人的性情,但南知非却是反的。
外表看着冷如霜、淡若雪,实则她却是火灵根。
在天寒地冻里,少女体温都要高上不少,往这一靠,被中暖烘烘的。
司若尘被制住了手,便再也体会不到揉搓小朋友的乐趣,很快也困乏起来。
窗外庭院里的小池塘结了冰霜,冰面映着东边熹微的亮。
众所不周知,司大掌门睡相极差。
前半夜还穿着里衣,后半天就迷迷糊糊的嫌它膈应。
被褥中一阵蛄蛹,随后几片飘着幽香的白衫被嫌弃扔到床脚,女人这才舒舒服服窝回被褥中。
隔日。
清晨。
南知非早起了。
南知非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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