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场夜晚谈话以江南行说要回去睡觉告终。
说实话赵璟不是很相信他真的会好好回去睡觉。但他们下榻的客栈位置似乎十分偏远,别说“仙人笑”那种好酒了,连根鸟毛都看不见,想去干那种糟蹋身体的事也难。
况且,眼下还有一件更让赵璟好奇的事要去做。
那修士和那些沆瀣一气的凡人,想必与摘星阁脱不了干系。毕竟,青州、青石镇都是摘星阁的地界,八成这事就是摘星阁默许的,甚至可能就是摘星阁干的。
“容器”,抓走修士去做的这种东西,到底是何用途?
想搞清楚这一点,这关在灵囊里的金丹修士,便是顺藤摸瓜的引子。
赵璟解开灵囊,一道幽幽的微光从袋口缓缓飘出。
他熄灭桌上的灯,看清那半透明的灵体时,心中有些复杂。
此人修为不高也不低,长相不美也不丑,没有任何特点可供辨认,若不是师尊捉了他来,落入人群之中,怕是此生也别想再寻见。
而这张之前还十分阴森可憎的脸,此刻平静而虚弱,明明五官毫无变化,气质却判若两人。
“在下为明。”他的声音很轻,捕捉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多谢道友,阻止了我继续为恶。”
赵璟点点头,单刀直入地问道:“可否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为明没一句废话,清晰而简练地开始讲述。
五十年前,修仙界最后一位大乘期修士陨落。从那以后,再无人能冲上离飞升一步之遥的大乘。
摘星阁阁主三十年前阳寿只剩百余年,不得不开始闭关冲击大乘,以求得更长的寿命。
但其实他的修为早已难以精进,所谓闭关,不过是掩人耳目,试图以旁门左道实现突破。
摘星阁找到的方法,便是以修士之体为容器,引渡灵气进入阁主体内——这只是内部人心照不宣的好听说法。
实际上,就是以修士为鼎,将灵气炼化后直接输入到阁主体内。经过了这样的转化,阁主吸收灵气的速度比自己打坐快得多,修为也一日千里,摘星阁亦蒸蒸日上。
但天地间灵气吸纳自有其规律,吸收而后转移到他人体内,乃是倒行逆施,时日一长必将有损根骨,转化的效果也会削弱。因此,摘星阁必须源源不断地补充“容器”。
一开始只是阁主用,后来尝到了直接转化灵气的甜头,摘星阁高层也开始使用这种“容器”,选的都是年轻天赋好的修士,一是耐用,二是年轻修士往往背景不深,不至于招惹上祸端。
——当然,像道清宗这种大宗门的子弟他们是不会动手的。摘星阁的管理区域之外,他们也不下手,十分谨慎。
为了避人耳目,摘星阁一般会在各城镇培植一批忠心的凡人,利用修士对凡人没有警惕心的特点,设计各种陷阱拐卖修士。
直接下药,或是谎称家中有妖求道长去捉妖,再用摘星阁下发的法宝弄晕运走。
抓的都是依附于摘星阁的小宗门少年新秀,那些宗门无力也不敢反抗。时日一长,摘星阁所管理的中州区域难有后起之宗,也愈发稳固了它一家独大的地位。
只手遮天,莫过如此。
“那些不再‘好用’的修士,都在哪?”赵璟问道。
“为了防止泄密,都送进剑冢处理了。”为明眼神微微游移,“我没有去过。我一直都在青石镇。”
“剑冢……”赵璟心中隐隐明白几分,“怕不是乱葬岗吧?”
为明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他的沉默是出于无力重复的悲哀,而非一无所知。
没想到修仙界竟黑暗如此。为着这提升修为的一己私欲,这三十年来,不知祸害了多少修士。
若不是这回他和燕流云意外降落在青州,又恰好还没来得及在宗门领取内门弟子的名牌,被青州那些人误以为是小宗门弟子抓了,这些事情怕是再过三十年,也无法暴露于天光之下。
赵璟不知何时已经紧攥双手,心中闪过许许多多画面——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可能只是出于对凡人的好意,便就此葬送一生。
不知多少人修道的初心便是获得超凡的力量,以锄奸惩恶,摘星阁竟如此残忍地利用他们的善心,真是骇人听闻!
“你师父对你真的很好。”为明苦笑一声,“我当初被鬼缠上,宗门不愿留我,师父也不想救我。”
赵璟心神一震,佯装不解:“什么是鬼?”
“就是……有些修士适合做容器,但又暂时没法抓,就会找机会在他身上种下‘鬼’。”为明说起这个,声音就低落了起来。
“他们管这个叫‘撒种’。一般撒了种的修士,都会慢慢被鬼吸走灵气变成废人,摘星阁再趁虚而入,允诺替你恢复灵气。”
“但实际上,”为明自嘲地摇了摇头,“恢复灵气的那一刻,身躯就被只会听从他们命令的鬼占据了。”
他正是如此走入歧途的。最初,还能感知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法违背命令;到了后来,神智几乎不存,成了摘星阁的傀儡。
赵璟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难道他身上的“鬼”,竟是被摘星阁的人种下的?
但在道清宗修道十年,他极少下山,按照为明的说法,摘星阁也不会把手伸得这么长。他平日里只能接触到宗门内的人,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撒种到他身上?
除非——下手之人,就在道清宗内。
赵璟回忆了一番,与他双向结仇的人没有,单方面看不惯他的人倒有那么几个。但若说能到在他身上撒种的程度,也不至于。
此事只能回去再和师尊商议了。赵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你尽力至此,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不能代表道清宗,但可以代表我自己。”
为明静静地飘浮着,灵体时亮时暗。他的眼神里有许多复杂的意味,最终只是启唇道:“阁下,我真的很羡慕你是道清宗的弟子,第一大宗,一呼百应——你们的命值钱。我们的不值。”
为明苦笑道:“我所求之事唯有一件……我师兄曾在我被逐出师门时据理力争,但后来他也被抓去做容器,看见是我动手,他便不挣扎了。若有可能,劳烦阁下将他带出剑冢,让他重见一次天日吧。”
“我会尽力。”赵璟凝重地望着他,“你师兄叫什么,可有什么特征?”
“易为春。他的灵气是深红色夹一抹金,很好认。”为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缓缓将灵体收回到灵囊中,等待下一次唤醒。
“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他的道心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崩塌殆尽,如今已是修为尽散,肉身解离。
—
第二日清晨。
燕流云不知是不是先前主动找死的余悸还未消,坚持自己御剑去摘星阁,临走前与赵璟约了到时候再见面。
赵璟没有挽留他。毕竟,三个人站一把剑上……也有点怪。
赵璟听了为明的话后想了一晚上,脑中千头万绪,基本的已经理清楚了,但他总觉得漏了什么。
特别是为明的师兄,易为春这个名字,好似总在哪里见过似的……
再次站上剑时,赵璟还在沉思中无法自拔。
起飞时气流颠簸有些不稳,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抱住江南行的腰。
江南行被这理所当然的举动惊得脊背一颤。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放缓了御剑的速度——感觉像是被警惕心很强的小动物无意识蹭了蹭,有种诡异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莫名让他心情变好了一点。
—
虽然御剑的速度慢了,但青石镇离摘星阁委实也算不得远,日头灼热时,摘星阁巍峨的宫殿便隐隐现出形状了。
赵璟冥思苦想了一路,忽而脑中有一根弦接上了,立马抬头唤道:“师尊!”
江南行:“嗯?”
“你记不记得易为春这个人!”赵璟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激动得说话这么急,“上任无情峰峰主漱玉真人,是不是就是下山拜访他后,便杳无音信了?”
这一个名字牵扯得老远,江南行思索一会,方才确定:“没错。二十年前我还在逍遥峰,那时漱玉真人留下音信后,就消失了。他与易为春是故交,宗门曾怀疑过此人,但也寻不见踪迹。”
果真如此。
赵璟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测缓缓扩大——他无事时曾翻阅宗门纪事,知晓并非所有峰主都是同辈。
像他师父这种一百多岁的不多,部分峰主,如现任合欢峰峰主郑多柔、上任无情峰峰主漱玉真人,从辈分上来说能算是江南行的徒弟,年纪相对修为来说并不大。
如果易为春的结局是做了摘星阁的容器,那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漱玉真人,是否也遭此横祸?
兹事体大,赵璟将自己已知的线索和猜测一五一十地同江南行说了。
若真如此,道清宗就有理由也必须出手了。
江南行沉默良久,只缓缓道:“……此事暂时不可声张。”
“弟子明白。”
“宗门不好说,但我会查到底。”江南行说这句话的语气仿佛和摘星阁作对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他话锋一转,“既然这次历练的机会到了眼前,你也可以去试试水。”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赵璟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师尊觉得太危险,就不让他插手了。
如此的话,他还怎么帮为明找他师兄啊。
江南行道:“这几天是好机会。我必须全天在宴会上应酬,但你和……那个谁,可以想办法探探剑冢的路。”
“燕流云?”赵璟有些惊讶,“师尊为何单独提他?”
“没记错的话,他就是林峰主的亲传弟子。”江南行语气温和,但说出的话稍显奸诈,“你把他带着,若遇到什么危险,不消我说,雪玉峰都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支援的。”
“好。”赵璟点头认可了这个计谋。
不过按照他们上回被喵喵粉迷倒的情况来看,最大的危险恐怕还是来源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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