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心里微讶，面上不显，故作娇憨，口气温软的央求：“雪蘑兽我在北境从未见过，不知是个什么样，魔君大人你带我去瞧瞧吧。”
褚苍知宠溺啄上他的软唇：“阿九想看就去看。”
墨九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一丝尴尬。
中年商则面如土色。
“没听见么？”褚苍知抬眸冷瞥向他：“愣着干什么？”
“是！是！”中年商贩哆嗦着腿从地上爬起来，朝挨着自己摊位的商贩无声的用嘴型说话——帮我看着，如果我回不来，这几只妖兽就送你了。
临摊的小姑娘只双手捂着嘴巴，想哭不敢哭出声。
墨九悄悄拉住褚苍知的衣袖，指着车辇边的人：“……魔君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跟着。”
褚苍知摸摸他的脑袋：“阿九不喜欢，就不让他们跟着。”
他头也不回，冷声道：“都听见了吗？”
魔侍和侍卫闻言不敢多说，只得眼睁睁看着少魔君跟着中年商贩离去，心中寻思着，少魔君当真是完全被勾去魂，北境的宗门很开放么，个个都不介意来魔域当脔宠，瞧着还挺乐在其中的。
*
顿饭功夫后，三人站在一处分岔路口。
左边那条路窄，右边路宽。
窄的一边望进去，沿路都是简陋破败沙土屋，宽敞的一边，除了黄茫烟沙，什么都看不见。
“这条路是去哪里的？”墨九指着右边，羽睫下的蓝眸微眯，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无法穿透黄沙看到尽头。
中年商贩神情微异：“是去上面的。”
“？”墨九抬头望天，天空黄蒙蒙的，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上面”了。
“地面。”中年商贩望着天空，眸中闪着细碎希冀的光：“公子来自北境，魔族这里有个世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不知公子可听过没有？”
“什么故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墨九觉得商贩似乎没有之前对他们那么惊恐了，语气明显放松许多。
中年商贩指指地下。
“公子咱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在几千年前是个乱葬岗，自古南域西边就是蛊虫灾害多发地，死的人多，根本来不及埋，古人就挖了个大坑丢里头，无人超度祭拜，久而久之生出浓郁的怨气来，生活在这里的人无不生各种怪病，短命早死，直到第一个学会用怨气修炼的人类出现，南域西边的人为了活下去，都去向他求修炼方法。”
墨九心里一动：“这倒是和东边的南灵王教百姓种蛊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年商贩眼底流露出不屑，“呵呵，南灵王那厮连魔祖一根毛都比不上……”
墨九深深看中年商贩一眼，这个人的神情，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下一秒他就感觉抱着自己的那双臂膀收紧些。
墨九悄然戳戳褚苍知的手臂，在褚苍知看向他时，用嘴型说“放我下来。”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提醒，褚苍知才像是刚读懂他的意思，手指在他后背划拉。
【乌鸠在跟踪，魔尊已起疑。】
墨九默读出背上的字，明白过来褚苍知为何如此小心，但对于褚苍知不用传音入密，爱用手指划拉自己，颇有些无奈。
墨九只能继续演出：“这魔祖既然如此了不得，为何魔族如今会是这番光景？”
中年商贩神色寂寥：“魔祖手把手教他们修炼，眼见魔族逐渐壮大，魔修们维护安全与秩序的世界却并没有到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以怨气为养料修行之人多是生性贪婪之辈，想要拥有更多资源和统治权，几百年间不断挑起东西方征战，南域枯骨遍野，怨气也肉眼可见的浓稠起来，魔祖见此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在大乘飞升之时，将神躯化作一面聚灵镜笼罩在魔域上空。”
“聚灵镜能吸收世间万物的灵力，集中汇聚在某个点上，魔祖应该是想汇聚浓厚的灵力来洗净这里的怨气，他想亲手将自己建立的一切都毁去。”墨九听到此处真心动容，这与他之前在灵虚宗典籍中了解到的魔祖不一样，难怪中年商贩提到此人眼中满是敬仰。
塔书楼的魔域史册里没有聚灵镜相关记载，按说正史野史塔书楼都不该落下这么重要的事情，相反的，那本书里直接魔祖刻画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天生残暴的存在。
没有人会怀疑这点，否则他怎么带领嗜血的魔族？
如果中年商贩没有说谎，所谓“魔族为天道所遗弃，无法飞升”，也并非真实了。
墨九由衷感慨：“魔祖听起来倒像是个心怀天下苍生的圣人。”
“难得公子并无种族之见。”中年商贩看着周围寸草不生，漫天黄沙的魔域，生出许多惆怅：“可惜他还是没有达成心愿。”
他指指最近的黑石柱：“聚灵镜现世之日，魔修们将怨气凝出一千八百八十根顶天柱，与聚灵镜相抗。此后魔族不断杀人，积累怨气，依旧没能冲破聚灵镜，因为外面的灵力也在与日俱增，他们只能加快杀人速度。”
“灵力与怨力在这片土地较量了两千年，致使此地万物化为灰烬，直到魔尊巷涂的出现，他耗尽全身修为开辟了一条‘通天路’。这本是条活路，只是……”他凝视那一条不见天日的昏黄大道：“路途凶险，灵力和怨力相互对峙，唯有到达筑基后期的魔修才能通过，寻常人若是要冒险过去，只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墨九听到魔尊巷涂，心中一动——原来这魔族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也有许多济世伟人，只是被“魔”之一字所掩盖。
正因为通天路的限制，即便是寸草不生，无法耕种，那些普通魔族百姓亦只得困在此间煎熬，无处可去，食物多半是由魔兵带来，是以普通魔族百姓全都是魔修们的奴隶，生杀予夺。
千般感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原来如此。”
沉闷的氛围笼罩在几人之间，接下来的路程谁都没有说话，中年商贩很快带着他们拐进更狭窄的巷子。
巷子里沙土堆砌的墙斑驳着裂缝，门窗仅用兽皮遮挡，隐隐散发出来腐臭的味道。
越往里面走，空气越污浊。
角落里，几个小孩为了抢夺一只死老鼠，扭打在一起，没有注意到他们过来。
再往深处走，浓郁的腐臭扑面而来。
爷孙两人坐在家门口处理腐烂的妖兽尸骨，墨九注意到老人小孩的手都皲裂出许多伤疤，妖兽黑色的液体凝固在他们的脚下，无数苍蝇停留在上面。
老人抬头呆愣片刻，用力眨了眨眼睛，待看清楚高大青年额头上的魔角时，手一哆嗦，刀当啷掉落地上。
小孩下意识抬头时，直接哇的哭出来，老人急忙捂住孙子的嘴，拉着小不点伏跪在地。
等那双兽皮靴从眼前走过，好半晌后，老人才拉着小孩起身，浑浊的眼珠望着中年商贩的背影，渐渐凝出希冀的泪光。
墨九的心像压着块石头，这一路所见与典籍中所记载的残暴奢靡天差地别，整个魔域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牢，囚禁了万千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魔修是监管他们的狱卒，这里没有法规，只有肆意的凌虐和剥削。
“就在里面。”中年商贩哈腰掀开兽皮，露出狭窄的洞门。
土屋内中央有口挂在架子上的铁锅，底下是烧焦的兽类骨头和燃石灰，一侧墙地上铺着块兽皮和砂砾枕头，另一侧土墙边的围栏里，雪蘑兽正躺在地上给六只小雪蘑兽喂奶。
大雪蘑兽浑身雪白，长得很像长毛马，不同之处是它的耳朵是圆的，满嘴的犬齿，见到陌生人进入，立刻浑身炸毛，“嘤嘤”叫起来。
中年商贩忙将门口仅剩的几块骨头往围栏里丢进去，雪蘑兽低头急切的低头啃嚼，好似饿坏了。
“少魔君大人。”中年商贩望向褚苍知：“雪蘑兽刚喂完孩子，正护犊心切，躁得很，等吃完这顿饭便能稳定下情绪，不如两位先到屋里坐坐？”
“嗯。”褚苍知点头。
商贩手在土墙上按几下，墙上蓦然开出道光门来。
墨九刹那惊诧——这里竟然有个隐匿法阵！
他立刻看向褚苍知，褚苍知神情平静冲他微微一笑。
走在前面的中年商贩腿才刚迈入门槛，立刻被炮弹似的弹过来十几个小小身影包围。
“姐姐，今日城中死了三个士兵，听说是少魔君杀的。”
“姐姐，听说明日南灵国的使臣就要回去。”
“姐姐，魔宫今天有个士兵**爆了！”
“姐姐……”
孩童像叽叽喳喳小雀儿，好不热闹，听见“姐姐”这称呼，墨九现下已经全然明白过来，气恼的瞪了褚苍知一眼。
“姐姐，听说少魔君在寝宫里和脔宠大战三天三夜……”
小孩子刚说完，发现中年商贩身后多了两个人，小眼睛眨巴两下，下一秒小脸吓绿：“……啊啊啊啊！少魔魔魔……”
“嘘，不叫的孩子有糖吃。”中年商贩竖起食指，弯腰从衣兜里变戏法似的抓出一把糖递出去：“他不是少魔君。”。
小孩子顾不得害怕，一边把糖往嘴巴里塞，一边像野兽般惊恐警惕的盯着褚苍知，而后发现他手上抱着的男人好漂亮，视线渐渐汇聚在墨九脸上。
“姐姐，这个姐姐是谁？”
“她被少魔……呃呃控制了吗？”
“好可怜……姐姐，你要吃糖吗？”
墨九轻轻摇了摇头，眼前的小孩，小的三四岁，大的七八岁来岁，个个衣衫褴褛，脸上灰扑扑的，和方才巷口打架的几个小孩子差不多，却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能探听到这许多机密。
中年商贩弯腰，温柔笑着对小孩子们说：“你们都去外面玩，姐姐和这两个人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有什么事记得用暗号，别直接说。”
待到孩童应声散尽，墨九才试探的开口：“聂姑娘？”
中年商贩恢复原声含笑招招手：“仙君好呀。”。
墨九连忙挣扎着从褚苍知身上下来，面色端肃的颔首回礼。
褚苍知目光落在空落落的怀抱里，唇角微勾，看向墨九，不觉得晚了吗？
聂雪瑶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扫，颇有些羡慕的眯了眯眼，才道：“此地我已设下禁制，不会被人听见，王爷来得如此快，可是有对策了？”
他们本是计划一个月后碰头的。
方才在大街上如果不是“少魔君”说出两人约定的暗语，若非 “少魔君”对墨九满眼快溢出来的爱意，聂雪瑶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苍王已经潜入魔宫，更遑论冒险将人带到这里来。
褚苍知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再等。”
“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聂雪瑶眉梢不满的聚拢：“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褚苍知：“等到南魔联军大败，怨气散去，灵力消失，聚灵镜碎。”
聂雪瑶愣住，听着每个字都识得，怎么连在一起听着就一个比一个离谱？
褚苍知并不解释，也没有想说服她相信，直接将两枚令牌丢到她手中，淡淡道：“从现在起，你要做到的是等那一天到来时，保护好城中平民，让他们拥你为新一任魔尊。”
聂雪瑶盯着手中一枚失踪已久的玉骨元尊令和一面苍琅军令，嘴巴渐渐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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