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临城是被下蛊了？他们也跟我们现在一样吗？”
一个半张脸缀着葡萄大小黄泡的男人小心翼翼问孙泠衍。
孙泠衍面无表情，淡淡道：“临城百姓所中为活死人蛊，喜欢吸食人血，活人受其吸食必被感染，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机会出城就被……”
他嗓音一哑，蓦然无声。
心底旋即生出愤懑，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依然无法冷然回顾那段鲜血早已风干的过往。
“可是为什么？”男人茫然无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皆是他的子民，他天赋神力，无所不能，他........”
孙泠衍冷笑：“我也想当面问问他呢。”
原本几日前计划好的刺杀行动，因南灵王突然取消祈福大典而胎死腹中，这令他生出一种永生永世都无法触及仇人的极端焦虑。
在圣灵殿中枯坐两天两夜，他终于抱着必死的决心递了觐见奏折，在奏折里他将褚苍知曾出现在南灵王宫的事情告知南灵王，并言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相商。
等了一日，侍臣终于来请，孙泠衍前去，鸢紫在暗中跟随。
在御书房与南灵王单独商谈时，孙泠衍趁南灵王不注意陡然出手一刀劈在对方脑袋上，即便人头滚落脚边当时就觉察出事情不对劲，南灵王死得实在太轻易，他仍然陷入大仇得报的刹那狂喜中，直到鸢紫从“南灵王”脸上扒拉下张人皮面-具。
假的。
冰水兜头浇下来，灼烈的复仇之心瞬间坠入冰窟，同时孙泠衍心中也生出重重疑惑——
南灵国正战火连天，城池尽失，南灵王却叫人顶替自己坐在王座，那他自己去了哪里？
躲起来了吗？
南灵王身上不是有传承之力吗？他不是惯来庇护子民吗？当初魔族都能逼退，难道还对付不了苍琅军？
孙泠衍越想越觉得蹊跷，正当这时，他闻到一股红芈烟的味道，匆匆去到圣灵殿探查，发现濞蛉被人暗中盗走，联想到如今阙城的“瘟疫”，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了一点极其重要，却一直被人忽略的事情！
苟不理是七年前出事的。
按理说南灵王获得苟不理的传承之力该是七年前在神启峰，而非六年前的承天台。
临城，是在五年前被屠，死了五万人。
五年后轮到阙城。
临城之事有没有可能和六年前承天台的“天降神力”有关？
想要知道临城五万条人命到底为何被牺牲，就必须找到南灵王当面问清楚，孙泠衍将假南灵王的尸体与祁少荣的尸体拼接，和鸢紫一同扮做宫女混入送葬队伍出宫，草草隐瞒了假南灵王之死，以免引起真南灵王的警惕。
但不会太久，给到他的时间不多了。
孙泠衍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南灵王有可能就在那个赐予他神力的地方。
男人几乎跳起来：“不，不可能，南灵王不可能会舍弃我们，他之前还准备去承天台为南灵国祈福，必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会取消.......”
鸢紫见他如此，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嗤笑：“是啊是啊，红芈烟就是从承天台那个方向飘来，你们全城人都很幸运呢，都有被你们的王‘祝福’到哦。”
这一刻敌对两国，叛党和忠诚，百姓和皇族，都陷入了沉默。
“我艹！”
褚姗姗突然爆出句粗口，令无语的众人陡然紧张到肌肉紧绷。
他们如今都身陷一种极度不安的警惕中，犹如惊弓之鸟。
结界外的吴辽则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姑娘可比苍王说的还跳脱，简直行走的气氛终结者——
忽而，他身侧的楚铎爆吼：“我艹！”
吴辽蹙眉，正待训斥其不稳重，就听见整个苍琅军团就像推多米诺骨牌，全部爆发出一连串的：“我艹！我艹！我艹.......”
结界内蛊侍和医者们面面相觑——他们是在对某种神秘暗号？是打算要攻城了吗？
可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城门口整片由濞蛉蛊人堆叠起来的厚厚人墙轰然倒塌。
“撤！”
城门处，吴辽临危不乱，大手一挥。
两千苍琅军表现出超乎寻常军队的应变能力和高度组织性，齐齐向后转身，奋力夹紧马腹。
战马嘶鸣，不要命的撒开四脚丫子使出吃奶力气狂奔撤退。
吴辽和楚铎对视一眼，短暂的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两人朝蜂拥而来的濞蛉蛊人甩出身上所有玄磷硝，头也不回的踹马狂奔出城。
最前方摔得七荤八素的濞蛉蛊人浑身起火，后面奔涌而来的都不敢靠近，却并没有离开，还在试图靠近火源，这可惜这火丝毫没有给到他们空隙。
林万壑恰巧被御医救醒，睁开眼就看见鬼火冥烟，险些再昏过去一次。
“不要屠城，不要屠城！”
他以为苍琅军要烧城，撑着李代的手强行站起来，张开双手，朝城门的方向高声呼喊，苍老沙哑的声音分外凄厉。
孙泠衍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浑身轻颤，只得闭上眼睛，过了好会儿，才重新睁开，朝褚姗姗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褚姗姗用刚刚吞掉十只蟑螂的表情哀哀看了一眼孙泠衍。
阙城之外
有惊无险撤出阙城的苍琅军个个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吴辽扭过头，看着隔壁呆若木鸡的楚铎：“你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感觉到周遭的灵力就一瞬间没了。”楚铎惴惴不安的环视周遭，用力捏着手里的缰绳，捏得指节泛白：“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个一向虎头虎脑的前锋，从未有过如此胆怯的模样。
吴辽蹙眉，他自己是猎魔人，身上的神力是天赐，出生就带有一点，此刻没有任何影响。
吴辽凝眸望着远处的天际，那里不知何时铺着层暗不见日的浓雾。
若说是整个魔域的怨气泄露出来.......那应该只会逐渐挤压灵气空间，顶多压制修行者几分修为，不可能瞬间就一丁点灵气都没有了。
“简直不可思议。”现在整支苍琅军就像是普通的军队一样，每个人不过是力气稍微大点的武者。
眼下情况不容乐观，吴辽不再做多想，道：“幸好刚刚没有被南灵那些蛊侍发现，我们的玄磷硝剩下不多，不能再浪费，南灵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事情很不寻常，也许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否则何必做出这种种招数？”
就在这时，城中隐约传来人声，苍琅兵将们仔细分辨能听清是一声声“不要屠城！”。
声音越来越大，有好几百人在同时呐喊，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
楚铎纳闷，随军作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辽思忖片刻，道：“南灵王大抵是想利用这些人拖住我们，等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楚铎点了点头，“即便没有灵力，我们还有玄磷硝，趁现在攻进去把城烧了，不见得没有胜算。”
旋即皱眉，指着城门口仍然不肯退走的濞蛉蛊人：“不过，杀他们我下得了手，可是里面那些没有异化的百姓，我.......”
吴辽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行军打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但更重要是知己知彼，里面的蛊侍可不好对付。”
楚铎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吴辽招来嗓门最大的传讯兵：“你去告诉城里人，三日内如果不能找到治好他们的办法，我们只能选择保护外面的人。”
三日？
楚铎惊讶的看着他。
吴辽回瞪了他一眼：“首领大人还在里面呢，我们不是孤立无援。”
褚姗姗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虫泡，如果三日后找不到治疗的办法，她就只能跟那群丑八怪长得一模一样了。
不，我不要。
都怪老娘离家出走得太早，揍我揍的太少，以前我怎么就不好好学习南域蛊术呢？
对了，娘！
褚姗姗双手摸索腰际，碰见那东西还在，大松口气。
临来南域前，她娘特意给她塞了个锦囊，说里面有危急时刻能救命的药。
救命的药褚姗姗多的是，因而接过来的时候没有太重视，没有藏进葫芦里，就是随手挂在腰间。
方才她感觉自己灵力尽失，以为受到暗算，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感觉——简直见了鬼，天地间本就不强的灵力彻底消失！？？？
没有灵力，她连宝葫芦里的药取不出来，不过吧，以前她就没怎么钻研过蛊术，宝葫芦取出来也没有几样对症的药。
褚姗姗拆开眼下唯一能救命的锦囊，抖了抖，倒出里头的东西。
期待目光陡然像是被驴蹄刨出的土盖住，灰扑扑的。
——这特么根本不是一瓶能解救全城的神药，不过是张皱巴巴，字迹都快看不清楚的小纸条。
鸢紫在一旁抽烟，没有注意到旁边多了道怨念，不解咕哝：“之前那么多蛊侍军队都被玄磷硝灭了，南灵王凭什么觉得这些‘半成品’可以挡得住大军呢？”
“这不是挡三天了吗？”苟不理笑眯眯。
“挡住苍琅大军的不是这些‘半成品’，是城里的人。”孙泠衍意有所指的看向苟不理。
苟不理故作忙碌的左顾右盼，吸了吸鼻子：“红芈烟的味道淡了。”
孙泠衍道：“估计是用完。”
如今看来，南灵王安排在他身边的医侍，就是负责取他血的。
真是，很不爽。
雀蓝紧张凑到褚姗姗身边：“仙人，没有红芈烟会怎么样？”
“放心，不会马上死。”褚姗姗正费力眯着眼睛阅读纸条上的蝇头小字，头也不抬道。
雀蓝捂住胸口：“那就........”
“好”字没有出口，就听褚姗姗接着道：“身体要慢慢腐烂六七天才会死，不过外面那群苍琅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旦伤口或者口鼻眼睛接触濞蛉，不出三日就会骨肉腐烂而死。”
雀蓝：……这话真的不能一口气说完？
“七日。”孙泠衍轻声复述，抬眸给了鸢紫一个眼神。
鸢紫会意的点头。
苟不理犹如长在孙泠衍肚子里的蛔虫，揪揪他的衣袖：“哥哥去哪里，我就跟哥哥到哪里。”
孙泠衍冷冷的瞥他一眼。
“哦，伟大的药王，我的亲娘，有了，我有办法解了！”
褚姗姗突然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原地蹦起来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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