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擎闻言仰起脸，五官笼罩在阴影之下，恻森森的笑出声，一字一顿：“是你背后的神明。”
“明”字刚落，苟不理顿觉后颈阴风渗骨的凉。
凉意未散，少年已经灵猫似的蹿上生门的青铜兽像头顶，即便反应如此之快，身后依然多了五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苟不理龇牙咧嘴回头。
但见阴阳鱼眼中，盘膝而坐的白玉雕像双手突然从膝盖上抬起。
随着他的动作，莹白的玉表面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响，渐渐裂开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细纹。
随着“啪嗒”“啪嗒”“啪嗒”越来越清晰的爆响，整座玉雕都布满裂纹。
雕像盘坐的双腿分开，而后如同普通人类般双手扶着地面，双膝曲起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玉屑。
一个如同剥了皮的人抬起头，黑洞洞的两个孔看向苟不理。
还未待少年有所反应，无皮人倏然原地消失。
苟不理眼瞳骤缩，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击，整个人腾空而起，腹部再中一击，不由自主重重落地，石砖碎裂凹陷，碎屑擦着少年脸颊飞起，
苟不理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位，两眼冒金星，待他回过神时，胸口猛地被重重一脚踏碾。
一双鲜红的手钳住他的脖颈，瞬间呼吸停滞。
这是苟不理第二次感觉自己离死不远。
第一次是在七年前，他被一个蒙面人捆在树干上，那人放了把火，当时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烧死，但是没有，他被褚苍知救了。
说起来南灵王的上半张脸，有点像蒙面人，这应该算是他第二次折在同一个人手里。
明明该十分不甘心，苟不理却满脑子都是今早在崖壁上偷窥到的一幕——孙泠衍将尾巴收回腰上时，整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是在担心把蝴蝶结蹭掉吧。
我不回去的话，那个人会被人欺负的吧。
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护着他呢？
苟不理倏然握紧手中裂天，一道微弱的红光自刀身流入他指缝间。
一阵刺痛钻入脑内，少年猛地睁开眼睛，许是脑子撞得太重，视线血红模糊，只依稀看到整个鲜红人影诡异的扭曲颤抖，听见骨架子咔嚓咔嚓像生锈的铁轮艰难转动的声响。
渐渐的，他嗅到一股能把隔夜饭吐出来的恶心臭味。
我竟然能呼吸？
视线中，红色无皮人突然全身关节往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原本掐住他脖子的手如今在无皮人身后。
无皮人牙齿咔咔碰撞，像是在说什么话，但没有发出来声音。
苟不理憋在肺里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带出嘶哑的气音。
他心中生出身在梦里的荒诞感，连连眨了好几下眼，视线好不容易清晰几分。
原来无皮人并非无皮那么简单。
竟是有无数血管一样的红色丝线覆盖在一具高大的人体骸骨上面。
那具骸骨似是有生命般，想要摆脱那些红线的控制，不断的扭动，双手暴躁的挥舞。
少年擦了把脸上的血，扶着青铜像站起来，噙笑说：“竟然是这样，难怪你躲着不敢出来。”
红丝虫断而可再生，可替代人的经脉血肉，供寄主长生不死。
在南域环境最恶劣，人族最绝望的时刻，红丝虫与南灵王的成功融合为人族打开了一条光明之路。
南灵王以此类推，从而教会他人种蛊，建立起一座繁盛的南灵国，成为举国敬仰的千古一帝。
然而这位拥有永恒生命的人族之主并不满意于此，就在七年前，他掘开了上一任猎魔族首领的骸骨，将自己的骨头剔除，靠着红丝虫的特性给自己换了副骨头，以此夺走了猎魔族首领世代相传的传承之力。
可看现在这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那些红丝虫并没能完全控制住这副骸骨，导致骸骨和南灵王的皮肉分开。
想到方才南灵王的皮肉趴在欧阳擎的披风里头，苟不理一阵反胃。
但欧阳擎刚刚那句话.......
显然皮肉是需要保护的，也就是说传承之力都附着在南宫宇辰的骨架上，难怪能把他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苟不理扯开一丝微笑，心里多了丝身为猎魔族的自豪。
撑着裂天走到欧阳擎跟前。
欧阳擎半个虫躯毫无动静，双目闭着，看上去已经没有气息。
苟不理并未轻信靠近，直接举刀斩断对方一对巨镰。
佯死的欧阳擎睁开眼，怨毒的瞪着他，“你……”
苟不理歉意一笑，随手再挥出一刀劈在他的背脊。
粘液迸溅，碎布像一只只黑蝴蝶翻飞，披风底下空空如也。
“去了哪里？”苟不理眼睛滴溜溜转。
欧阳擎仅剩下的头颅咯咯笑：“吾王必会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王爷说这种是中二病。” 苟不理摇头不再理会他。
南灵王炽热拥趸的眼瞳慢慢由黑变灰，如同一抔逐渐熄灭的灰烬。
“难不成逃了？”苟不理扫视祭坛每个角落，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不由纳闷。
那块臭皮囊肯定是在周围窥伺，想着怎么把皮肉安回骨头上去，绝对不会轻易离开。
苟不理兀自想了想，双脚并拢，右手垂刀在地，左手按在心口，朝那个倒霉的上一任猎魔族首领骸骨行了个族礼，而后试探着走过去几步。
他打算将骸骨上的红丝虫挑掉试试。
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寒凉的气流拂过，苟不理飞速向后瞥——后背对着的青铜九爪龙兽，位置是八门中的死门。
啧，流年不利。
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苟不理蹙眉，回转身向前走了两步，慢慢的停了下来，凭着难以描述的直觉忽而抬起头。
祭坛头顶有一面悬浮空中的八卦镜徐徐的转动。
镜面异常清晰的倒映着苟不理自个儿的身影，以及……一张正背对背贴在他身后的人皮。
苟不理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人皮的后脑位置有团红白脑花球和自己的脑袋连在一块儿。
人皮似有所觉，开始缓缓的向上抬头。
就在两道目光要在八卦镜中相遇时，苟不理向后跃去，背部直接朝青铜九爪龙兽尖锐的爪子撞了过去。
爪尖刺入后背皮肉，少年脚尖一旋，身形顿住，转脸间恰好看到皮子从自己后背蹿到地上，抬脚‘啪’就给踩住。
双手举起裂天贯穿皮子，生生止住它逃跑。
南灵王连忙急声阻止：“你不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苟不理歪头，漫不经心：“哦，他们还没有死吗？”
南灵王：“他们被捆在半山腰，如果孤不下令放了他们，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必死无疑。”
苟不理懒懒轻啧：“苍琅军要是这么没用，死了也算节约空气。”
南灵王闻言哈哈大笑：“不愧天道之子，众生如你脚下的蝼蚁。”
“那还不是你杀的？” 苟不理无语。
南灵王扯了扯嘴角：“与这世界重归极乐相比，小小牺牲算得了什么。”
苟不理扣扣鼻子：“大蟑螂说你想当神？”
南灵王淡淡道：“吾自降生，救苦救难，赦免众恶，虽非神胜于神。”
“祸害临城，阙城，烧杀猎魔族。”苟不理一刀接着一刀的戳在皮子心口处：“你摸摸良心说话，这叫救苦救难？”
南灵王没有痛感，但他能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剁成肉泥，飞速道：“吾从未曾有害人之心，临城五万百姓初时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就像阙城如今有药师解救，可苍琅军并未设法救他们，而是直接一把火把他们烧死。”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南灵王竟然知道阙城的情况，苟不理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究竟想干什么？”
南灵王叹息：“碌碌庸人，最喜争斗，不过是借吾之名罢了。”
苟不理手指向下压，直接剜出他一片肉：“少说废话！”
南灵王看着自己的肉像猪肉一样被分割，脸上肌肉抽搐：“你想听什么？”
“你是在和我拖延时间对吧？”苟不理向来纯澈无辜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漆眸中满是阴暗戾气，“莫非再过一会你就能跟那副骨头合上？”
南灵王挂在皮肉上的眼珠子上下乱转。
苟不理直接踩爆一颗，看着透明液体从脚底下渗出，笑了一下：“那就把你剁成肉泥庆祝我猜对了吧。”
“等等！”南灵王声音直到这刻才出现一丝慌乱：“吾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不听。”苟不理侧开脸，切断南灵王完整的两片手皮，又划下他一条腿肉。
南灵王大概从未遇到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气得整张皮子都红了，算得上儒雅的脸皮瞬间扭曲成皱巴巴的老瓜皮。
想到这小子的弱点，“孙泠衍肯定想知道他的家人为何而死。”
苟不理切割的动作顿住，唇瓣动了动：“三句内没有讲完，我便把你剁成肉馅喂狗吃。”
南灵王加快语速：“六年前吾在承天台遭天罚，自此肉不附骨，南灵众生因吾而生，每一万人的性命可为吾解一年的天罚，我只是讨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苟不理恍然大悟：“原来六年前所有人在承天台看到的是天罚不是天降神力啊，是了，是了，你该是七年前夺得我的传承之力，难怪时间没有对上我说呢，五万百姓，五年，如今轮到阙城……”
南灵王似是很不乐意提起，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苟不理突然看着南灵王：“那你真该死。”
南灵王并未如之前惊惶，而是桀桀笑起来：“孙泠衍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去救他吗？”
“你说什么？”苟不理眸光骤然冷锐。
“看来你也不是对谁都冷血无情嘛。”南灵王不忿道：“都说你是天道之子，如此之人，哼，天道不公，何德何能来定制天地规则！”
话音未完，他的另外一条腿被裂天齐整切割下来。
整张皮已无一处完整。
裂天屠魔刀架悬在那颗尚且完整的大脑上，少年声音如来自地狱的恶鬼：“孙泠衍怎么了？”
南灵王大脑突突跳，咬牙切齿道：“你看那面玄镜……”
苟不理向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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