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王府的书房门前不似墨九想象的那般安宁。
两旁树影摇曳,电光火石间,一柄利剑刺穿黑衣人的胸腔,银色剑尖自对方肩胛骨下方透出,殷红的血液顺着长剑,如涓涓细流滴坠在青石板上。
倾盆的雨水很快将鲜血从剑刃上冲刷干净。
寒芒再次掠过,骨头和金属摩擦出咯吱锐响,又一人应声而倒。
他眼珠凸出,捂住额头的双手间露出大半柄袖箭。
青石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六具尸体,猩红血液被大雨冲刷到两边泥土里堆叠成沫浆。
一条蚯蚓从泥土里钻出来,大口的透气,扭着身体卖力在浓稠血浆里往外爬,缓慢又迫切的远离修罗之地。
拽出条细长的血线。
它只是条蚯蚓,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当它认为自己爬的足够久,离危险足够远时,忽而,脑袋碰触到一个障碍物。
它小心的试探着能不能越过去。
老孙低头看着脚边快赶上小指粗的蚯蚓,抬起脚,缓缓的慢慢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将它碾成肉泥。
短促的惨叫以及重物坠地的声响夹在滂沱大雨和拍打的树枝哗哗声中,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若是能听见,就会发现,这些声音或近,或远,近在墨九肉眼可见的地方,远在苍王府围墙之外。
围墙之外噗通噗通不断有尸体倒下,越来越密集。
寒冬入夜早,这个时辰,周围的住户正裹着棉被躺在炕上熟睡,没有人知道苍王府在这个雨夜,里里外外的地面都被鲜血混着雨水清洗过一遍。
书房,一抹灯火摇曳。
白衣少年抱着未出鞘的刀,百无聊赖的立在一旁。
赵娘站在桌案前,将宫里传来的消息详细报告给眼前的人。
桌案后,俊美男子正执毛笔在棋盘上,填写着无人看懂的字符。
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王爷无聊时打发时间最常做的事,很奇怪,看不懂,但好像很难的样子。
“宫里两个小孩大概活不过十日,皇后近期应当会派人去丰桑村把那对农家双生子带入宫。另外,钦天监推算出两个吉时,下个月十四太子迎娶薛侍郎府的三小姐薛婉入东宫,十五日才是太子与礼部尚书府苏小姐的大婚日。”
赵娘上报完宫里传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安静的立在旁边,等候问话。
“雪瑶当真招不来契约灵进入到两个孩子的体内吗?” 褚苍知笔未停,填写得很快。
赵娘以为褚苍知会先问苏向兰,没想到是这个,摇摇头:“试过几次,失败了。”
“灵虚宗的吉祥如意有消息吗?” 褚苍知又问。
“属下等未曾见过,也未曾得他们传什么消息。” 赵娘说着,心跟着沉重起来。
原本灵虚宗的安排是后手,现在宫里那两个孩子不行了,雪瑶也无能为力,灵虚宗的两位就成了此次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他们不来,王爷这盘棋,恐怕下不赢。
赵娘的眉心折痕深了些许——最怕的就是这种孤注一掷的事。
褚苍知之前检视自己的系统空间,在很显眼的前排位置,看到了一张重点标红的留言符。
【吉祥如意是邵皇后漏网的两条小鱼,我将与他们达成合作协议,地点就定在……珍品斋吧,就以闹事为号吧。 】
“罢了,既然当时选择他们便不会有错,通知雪瑶依计行事。”褚苍知用湿毛巾擦掉棋盘上的墨字,重新开始写,这次写得更快。
“是!”
赵娘立刻应声,她是打从心底佩服这位王爷的,谋财眼光独到,谋事知人善用,步步为营,紧要关头又不乏孤注一掷的魄力。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觑着自家王爷,默了默,忍不住轻声说:“王爷,您选在下个月十五出手,到时候太子出事,苏姑娘的婚事定然受影响,你打算如何处置?”
“与我何干?”褚苍知撩起眼帘,对上她的目光,字里行间皆是摄人的冰寒。
赵娘被那双凌厉如刀的漆眸一扫,凉意从脚底滋生蔓延到头发丝,连忙低下头。
王爷平日里脾气不算差,可见那位雁公子真是他的心头肉。
这样也好,雁公子那样的人,是无法在后宅的勾心斗角中生存的,唯一麻烦的就是子嗣问题,皇家需要开枝散叶,培养出更多修行者,才能与仙门宗派抗衡。
关于子嗣的问题,在明白褚苍知的态度后,赵娘已经决定一个字都不要在褚苍知面前提起。
因为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子嗣问题才是王爷方才严厉警告她的真正目的,他大概是不想被这种事情烦到的。
“灵虚宗那边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褚苍知问完,低头继续填写奇怪的符号。
赵娘连忙回:“还是没有阿伍的消息,不过咱们的人在附近蹲了一个月,听到些杂闻,暂不知真假,也不知是否与王爷有关。”
褚苍知头也不抬:“说来听听。”
赵娘知道自家王爷对那位墨九仙君极是不喜,所以先把听到的其中一个消息说出来。
“据说王爷离开灵虚宗前不久,灵虚宗乌霜院大弟子大义灭亲,拿出收集一年的证据,向宗主揭发其师尊,墨九辱虐数百弟子的累累罪行。”
“哦。” 褚苍知微挑眉。
赵娘见他感兴趣,继续道:“灵虚宗宗主秉公执法,将墨九关在自罪崖反省己过。不知是否墨九报复,那名乌霜院大弟子在天高峰历练时,竟然意外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褚苍知:“哦,何时?”
赵娘:“就在王爷离开灵虚宗那一日。”
褚苍知放下笔,望向赵娘:“现何人执掌乌霜院?”
“今早听说灵虚宗已经没有乌霜院。”赵娘庆幸自己多等了一天才来报消息,不然真答不出来。
“他们竟然将整个乌霜院抹去。”褚苍知眸色幽沉,握笔的手一紧,心中隐隐不安:“看来我的计划出了意外状况。”
“不管怎么样,您……”赵娘正待说‘您已然顺利脱身,剩下的都是灵虚宗内部的恩怨’。
有人从窗户闪入跪地:“王爷,不好了,守在正院的暗卫均已中剧毒,雁公子被人掳走。”
啪!上好的凤凰木笔杆从中间折断。
禀报的人顿时缩了缩脖子。
“小苟!” 褚苍知幽暗眸低杀意浮动。
苟不理若一道鬼魅白影,眨眼消失在屋里。
*
吴辽的一剑削掉贾正的手腕,贾正用另一只手使刀捅进吴辽的胸膛,差一寸就刺中心脏。
横飞来玄铁箭,嗖地刺中了贾正的背心,吴辽生生将胸口的刀拔出来,血溅满地。
贾正踉跄后退两步,颓然倒地。
吴辽体力不支单膝跪地,看着贾正大睁的双眼,抬手拂过他的眼帘,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句什么。
整个画面被天上暗蒙的夜色,和地上鲜红的血液,染得格外悲怆,透过冰冷的雨幕,落在十丈外榕树后面墨九的眼瞳中。
墨九茫然,向身边一样躲藏在树后的老孙看去,等着他的解释。
还没等到老孙开口,空气中倏然一阵杀意袭来,墨九身上每个毛孔嗅到危险都战栗起来。
刹那,一道凛冽的杀意自上而下破空,雨水被灵力光晕分开三丈距离,潮湿的冷风宛若自冥间刮来。
墨九能感觉到出手之人力求一击毙命的狠绝,不过,这致命的一击并非针对自己。
它对准的是老孙!
千钧一发之际,墨九本能的探出手,抓住老孙的胳膊,用力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此举不一定能让老孙安然无恙躲过一击,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墨九察觉到老孙的手臂如滑蛇,瞬间缠上自己的胳膊,以为老孙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施救借力,并不抵抗。
却不想,那缠过来的手反而将他的肩膀紧紧扣住,猛地施力,将他的身体朝着那致命一击对准的方向,扯了过去!
三人合抱的大榕树被那道突然袭来的刀意一分为二,木碎刀势如虹,雨珠四散,银刃嗡鸣,携着汹涌的刀意直劈向树后之人。
同样在千钧一发之际,苟不理瞥见树后人的脸,握刀的手震了下。
出刀总是要比收刀容易。
然而,
这柄带着戾煞刀灵的饮血刀,吃不到血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即使是被执刀的主人拼着自伤的代价截停,刀尖还是刺破树后人的胸口,如愿尝到了血的味道。
伤口不深,没有扎到心脏,刀意却无可避免的穿入心脉。
喉头一甜,墨九“哇”的吐出口血来。
如此凶险要命他也只是承受了十分之一的刀意残力。
剩下的十分之九有五成被刀的主人险险化解,四成则被强行收回,反噬到刀主人的心脉里。
与墨九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相比,苟不理承受了比他多四倍的伤害。
不过这样的伤对少年来说这样的伤不算重,只需调动自身灵力调息四周天,就能恢复七八成。
于墨九,死是死不了,少不得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把气血养回来。
就在这时,一条虫子从老孙袖口爬出来。
小虫身通体玫紫,约莫一根成人手指粗长,前后两端都有两个黑色半月镰刀口器,腹部下腿脚密集。
落地瞬间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钻到刀主人的腿脖子处,两个半月尖牙咬了上去。
虫子的唾液能麻醉人的痛觉,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刀的主人却不是寻常人。
苟不理低下头,十分好奇:“什么东西?”
“它叫‘三更死’。”老孙揶揄,右手那把搁在墨九脖子上的刀紧了紧:“小子,你心可真够大。”
墨九颈部的皮肉被割破,不过与心脉的伤相比,就是毛毛细雨,与他心中翻腾的情绪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长睫微垂,他的目光落到胸口的刀上,脸上的讶色逐渐扩开。
苟不理这柄从不出鞘的刀,着实普通得不像话,就像朝廷给每个银甲卫人手一把的样式,牛皮扎在刀柄上,刃厚无任何雕饰。
这么丑的刀,里面竟然栖息着能与天地正道相融又穷凶极恶狂暴嗜血的灵物。
少年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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