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像层杏黄薄纱，轻柔覆盖在小村庄的屋顶上地面上。
午时，丰桑村屋舍寂静，男人在田间翻新土，女人拎着竹篮把饭送到田埂上，老人牵着小孩在屋外晒太阳。
然而并非每间茅草屋都是一片乐土。
村尾一户屋瓦残破家徒四壁的农舍内，满身补丁的粗布衣男人站在院子里，左手牵着个五六岁左右男童，在他的旁边面黄肌瘦的女人牵着另一个男童，仔细看去，两个男童生得一模一样，是对孪生兄弟。
“他们真的会来吧。”男人探直脖子朝外头张望。
女人闻言，布满劳作痕迹的手捂住口鼻，呜咽啜泣不止，硬是不敢哭出声。
“别哭了！”男人烦躁的呵斥。
就在这时马车轱辘声传来，女人急忙止住哭，不安的向身后看了眼，那里除了破旧的农舍，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推开竹篱门走了进来。
男人警惕的打量面前两个人。
一个是四十来岁，白面无须的青衣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十五六岁面容柔美的蓝裙少女。
两人衣着光鲜，行止尽显高门大户的居高临下。
白面中年男人眼睛只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打转须臾，便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面额三十万两的银票。
男人眼睛顿时一亮，女人瞪直了微肿的红眼。
那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巨大财富，这些马上就会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白面中年男人嗓音尖细，漫不经心的说着毫无意义，但每次看见送进宫的孩子都要说的一句话。
微垂的眼角吊着些许鄙夷，他把银票递过去，在庄家汉子伸手碰触到银票之前，松开手，任六百万两银票被风吹走。
夫妇二人连忙追出去捡。
白面男人笑得眼尾纹根根清晰可见。
蓝裙少女走过去，将一对双生子，一手一个牵着。
就在她的指尖刚要碰触到两个孩子时，其中一个孩子猛然向后退了步。
尽管头垂得很快，还是在刹那泄露出眼底的恐惧和……深深恨意。
蓝裙少女恰巧捕捉到小孩瞬间的眼神，奇怪的‘咿’了声。
白面中年男人转过眼神，看见这一幕，略有些意外，很少见小孩子会见到蓝月低下头，显露出害怕的模样。
往常小孩怕的都是自己，喜欢和蓝月亲近。
他抬眼打量蓝月，白皙的皮肤，柔和的五官，圆圆明亮的眼睛和可爱的酒窝，看上去亲和无害，是小孩最喜欢的温柔大姐姐，尤其是笑起来时，像包裹在糖葫芦外的那层糖，极其甜美。
说起来，蓝月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没有以前爱笑，不过常年办这种事，能笑出来也是奇怪。
蓝月一向很有耐心，动作温柔的拉住两个小孩，尽力不吓到他们。
除了刚开始的抗拒，两个小孩很安静，没有哭闹，没有说话，只是在被蓝月牵着往外走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回头看那对夫妇，澄澈的眼睛里全都是留恋和悲伤。
两个孩子的母亲“呜”的哭出声。
“他们很乖。”少女低声说。
白面中年男人冷哼，想到什么，三角眼中射出狠戾和刻薄：“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都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等到那一男一女离开好一会，哭泣的女人才擦干眼泪，捅了捅自家汉子。
汉子左右瞧了眼，飞速将银票收在怀里，刚抬头，眼前的阳光再一次被两道影子挡住，阴凉之意就如断崖的瀑布瞬息压迫下来。
汉子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拜见两……两位仙长大人……”
“多谢两位仙尊，要不然我两个可怜的孩子，就要被他们不知道拐去哪里。”女人伏地千恩万谢，心里却非常清楚，孩子是她男人见钱眼开同意卖的，自己知道整件事的时候，怨过男人。
但男人说了，孩子再生还会有的，六十万两可是一辈子都赚不着的。
孩子是女人十月怀胎，肚子里掉下来的两块肉，生的时候是对双胞胎，出来有点难，差点就没命了，临到被带走，心里到底是割舍不下。
她想反悔，可是汉子说，如果反悔，对方会杀了他们，再抢走孩子。
女人伤心欲绝之时，这间破旧的农舍里忽而凭空出现两个头戴笠帽的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童。
仙人告诉他们，这对双胞胎可以用来代替他们的孩子交给对方，但有个条件。
听见可以不用把孩子交出去，夫妇二人按压下恐惧，问是什么条件。
“下个月十五，你们二人一早入城拦苏府的喜轿，哭诉皇后强行带走自己一对双胞胎，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引来百姓围观。”
“拦太子侧妃的喜轿？控诉皇后？”
那岂不是哪一条都是死罪？
夫妇二人面露难色。
“我自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事成之后，再给你们三十万两。” 仙人语带笑意，轻松道：“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死。”
阳光温暖的午后，一阵阴湿的风刮来，如同有条蛇从他们二人脖颈间爬过。
夫妇二人不约而同抖缩身体。
眼前这个人，不似以往见到的那些来查案的宗门修士，正气昭灼，他的身上莫名透着股阴寒诡谲之感，让人联想到“邪修”二字。
两人咽了咽口水，不敢当他在开玩笑。
现在死掉，和保住两个孩子，再白得九十万两，傻子才会选择前者。
后者虽也有死的风险，但好处实在太大。
夫妇二人只用了不到两个眼神的交流时间就决定听从仙人的吩咐。
生活在洇城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隔个三五年就有五六岁的小孩或自己走失，或被人买走，从未有孩子被找回来过。
有传闻是被丢进宫里的龙血池里当辅料，也有人说被宫里的娘娘买去熬制成美容丹……
层出不穷的谣言大多直指皇宫，皓天府尹多次贴告示严禁传谣，违者罚款五百两，杖责十，有段时间官差通过大规模钓鱼执法，才把谣言平息下去。
至于丢失的孩子，官府常年挂悬案，伤心欲绝的父母就自己花钱找仙门的人，来调查此事。
谣言之所以指向皇宫，是曾有仙人查出的线索与皇宫有关，之后仙人很快离开洇城，不知所踪，事情不了了之，就和最近的散修一样。
夫妇二人猜测，眼前这位仙人，是哪家冤主请来调查孩子失踪案的——人一急总会寻些旁门左道。
“他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戴着笠帽的仙人一指身旁同样打扮的笠帽仙人。
“是是是！我们定然照办！仙人放心吧！”
夫妇两点头如捣蒜，恨不能指天立誓，发誓效命，抬起头时，仙人已经消失。
两人重重舒了口气，感觉捡回一条命。
*
三个时辰前
褚苍知接到暗卫传来的秘报时，正歪着身子靠坐在太师椅上，满心厌烦的思忖着，怎么才能即快又不失体面的，把面前这位哭啼不止的大小姐创出府去。
在听说一对双胞胎去到他的珍品斋买东西，不小心摔坏了一盏有市无价的引魂灯之后，褚苍知心下感觉有异，立刻以头痛病发为由，在苏向兰还来不及开口之前，起身离去。
赶到珍品斋时，褚苍知果然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孩童，并如资料描述的，一个说话飞快，一个磕磕巴巴。
褚苍知二话不说，抬手一招，店里的打手立刻将两个孩子给捆扎成粽子拎走。
修仙之人讲究因果，既然是他们打烂的引魂灯，又没有钱赔偿，罚他们出卖劳动力抵债，是合情合理的，就算是灵虚宗来要人，照样要遵守凡间的因果规则。
午时阳光微微西斜，落在红柱黛瓦的珍品阁三楼栏杆上。
僻静的厢房内，一对檀木椅上各坐着个小孩，两张檀木椅中间隔着张紫檀方木桌。
右边的小孩昂首挺胸，啮齿动物似的随时警戒留意周围一切动静，左边的小孩则晃动着小短腿，油亮的大眼睛时不时睇溜向旁边桌上的果盘。
手工编织的方形盘大方雅致，纵横四道竹片，隔开十六个空间。
每个小方形空间里，或放置果干，或放置糕点、糖果，五彩缤纷，诱人的甜腻气息飘散开来。
一只小手颤颤巍巍伸向果盘，定位在一粒晶莹透亮的金丝蜜枣上。
“别动！你就不怕他们毒死你！”奶声奶气的警告从他身侧响起。
小手微僵，丧丧的缩了回去。
奶声奶气的训话随后而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山下凡人都奸诈狡猾，千万不可大意。”
“知知知……知道……了，我不……不中……计。”
端着茶上来的小侍女听见小孩子吸溜着口水磕巴说话，嘴角止不住上扬，喃喃自语道：“有没有毒，吃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左边的小孩才黯淡下去的眼睛复又一亮，“对啊，不试试怎么知道？”探手去拿方才的蜜枣。
“啪”的右边端庄的小孩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小脸拧成包子：“诡计！都是诡计！你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被骗进马车的吗？”
是一串糖葫芦。
如意清晰的记得，五年前，在家门口，一个穿着蓝裙的小姐姐送给他一串糖葫芦。
吃完之后，他还想吃。
小姐姐说：“我只剩下一串糖葫芦啦，我有钱，你们想吃，我带你们去街上买。”
哥哥吉祥皱巴着脸说：“可是我们如果偷偷跑去街上，爹娘会生气的。”
“如果把爹娘的那一份糖葫芦也买上，回来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小姐姐的笑容像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澄澈甜美。
吉祥如意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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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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