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都开口了,许清之也不好继续杵在这里,端着木制托盘走入。
许清之显然来得不是时候,景钧看起来正心情不悦。
他坐在长廊边的阶梯上,他身着一袭玄衣,手里把玩着一只竹箫。
景钧样貌俊美,深邃的眉目里天生蕴着一丝冷漠孤傲,这时不知在为何事烦闷,如墨的黑发扫在眼前,整个人带了几分阴郁的气质,像一汪让人忍不住窥视的深渊。
景钧向这边睨了一眼,淡淡道:“师尊这是来给徒儿送饭的?”
许清之想着:不错,先让他吃饱饭,再说其他事。于是道:“见你没去饭厅,便给你送过来了。”
许清之把餐盘放在他身旁,景钧余光瞄了一眼,没有丝毫要碰的意思。
许清之这个师父当得可谓是尽职尽责,直截了当,把筷子递给他。
景钧不好拂了师父的面子,只得放下短箫,伸手接过。
他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最终夹了一块藕片,刚送入口中,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勉为其难嚼了两下,幽幽道:“可以吐掉吗?”
许清之拿出师尊的威严,正颜厉色道:“不可以。”
景钧被驳回倒也显得无所谓,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又面无表情嚼了一阵,勉强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后,便将筷子搁在一旁,不吃了。
这每道菜肴色泽鲜亮,香味四溢,寻常人见了定会食指大动,怎么让景钧吃顿饭像上刑一样。
沉吟片刻,许清之道:“是饭菜不合胃口?”
这句话的答案显而易见,许清之也觉得自己不过是问了句废话。
没料到景钧顿了顿,却道:“不是。”
这倒是奇了,许清之道:“那怎么不愿吃饭?”
景钧简简单单道了一个字:“烦。”
许清之哭笑不得,看着景钧蹙起的眉头,又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烦心。
回想自己在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多愁善感,喜怒无常,烦到不愿吃饭的时候也是有的。
许清之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温言哄道:“但你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就算心里烦闷,也得多少吃一些才是。”
不过据他观察,他这徒弟三个月来吃的口粮加起来没有他一周多,却没有饿得面黄肌瘦,依旧白净瘦高,甚至比他还高些……
景钧闻言,不疾不徐转头看他,微眯的眼眸里噙着些玩味的笑:“师尊说这句话,似乎……不是太有说服力。”
许清之抱臂板起脸:“不准打趣师父。”
景钧不以为意耸耸肩,道:“师尊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清之这才想起来,自己此番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端正面色道:“听说,你最近干了件大事,替你大师伯把几位弟子挨个教训了遍,可有此事?”
景钧倒不避讳:“确有此事。”
许清之暗自叹气,景钧性子孤傲,直接训斥他只会适得其反,唯有循循善诱才可令其知错。
于是他放软话音,温声道:“他们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吗?倘若有的话,不妨说与为师听听。”
“哦”,景钧应了一声,拿起搁在手边的竹箫,轻轻一抛,短箫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当当落在他手中,他道:“也没什么,看不惯而已。”
“这……”许清之的耐心即将告罄,“单纯看不惯就把人打成那样?”
景钧毫无悔过之意,冷冷道:“不过是活该。”
许清之慈师的姿态维持不下去了,有些严厉地呵斥了一句:“景钧!”
被点名的景钧举起手晃了晃:“是,徒儿在,师尊有何见教?”
许清之无计可施,只好摆出师父架子,严肃地展开批评,从日常作风问题,讲到同门友善问题。
景钧漫不经心听着,不知是故意捣乱,还是纯属无聊,不时地拿起短箫吹上两个音,却不成曲调。
许清之被他几次三番打乱思路,说出来的话毫无章法,终于忍无可忍道:“别摆弄你那竹箫了,能不能认真听为师说话。”
景钧挑了一下眉,居然当真收起竹箫,转过身面朝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师尊请讲。”
他突然这么态度端正,许清之反而说不出话了,原本想好的一大段说辞早已抛得不知所踪。
愣了半晌,许清之才缓缓道:“嗯……总而言之,做事需得留有分寸,下次不要如此行事了。”
景钧答应得很爽快:“好。”
许清之颇为诧异,就在他以为景钧这是转性了的时候,对方不紧不慢吐出了后半句话:“看我心情。”
许清之:“……”我就知道。
景钧一语毕后,原地躺下,双臂垫在脑后,闭目养神:“师尊,差不多到我的午睡时间了,师尊倘若没有别的事,不如请回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还是徒弟对师父下达,可真行。
再度和徒弟沟通失败的许清之感到一阵挫败,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瞥了眼席地躺倒的徒弟,还是道了声:“地上凉,回榻上躺着吧。”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不知怎么又触到了他。
景钧倏地睁开眼,黑眸沉沉如深潭,翻身坐起,紧盯着他。
许清之被盯得有些发怵:“怎么了?”
景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没。”说罢,果真转身往屋内走了。
和不服管教的徒弟周旋半天,许清之只觉得身心俱疲,忽然感觉师兄的话很有道理。
景钧说不定真是那个魔窟小邪物,专门跑来找他寻仇的。
许清之回到自己的屋里,精神不济,立刻倒在榻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再次睁眼已经临近黄昏。
他懒洋洋地挪到床榻边,先把脚探下去勾到长靴,再慢慢支起上半身。
疲劳,困倦,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是乏得想冬眠。
黑发垂散于肩背,许清之托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缓了半晌才站起身来。
他束好发,整理好衣襟,缓步走出门。
许清之先去见了戚烨。
戚烨作为掌门日理万机,一直在处理宗门事务,最近因为景钧又平白无故添了不少亟待处理的麻烦,搞得他焦头烂额。
许清之见对方忙碌,便坐在一旁,动手泡了盏茶,自斟自饮,一派惬意模样。
戚烨刚从屋里满脸憔悴的走出来,便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的尊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累成这样子!”
许清之抬眸瞥了一眼对方,见戚烨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整个人都委顿了不少,心虚地挂上温和笑容,向对方发出邀请:“师兄,坐下一起喝杯茶吧。”
戚烨怒道:“我不喝!还有,你喝的是我的茶叶,一并算到你账上。”
许清之大惊失色:“师兄,不至于如此吧!”
戚烨道:“怎么不至于?先把你家那小兔崽子欠的灵石还回来,短短三个月损坏的东西加起来比过去十年都多。”
许清之无言以对,只得继续保持微笑。
戚烨道:“别笑了,真是看到你就心烦。”
许清之立时收敛笑容,轻咳一声,放下茶盏:“那个,师兄……”
戚烨已经被景钧闹出心理阴影了,一见他这个语气,悚然一惊,捂住额头道:“你先别说,让我做个准备,好……是不是那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许清之连连摆手:“这倒不是,这次是我有事想拜托你。”
戚烨松了口气,拾回做掌门的尊严,道:“行,你说吧。”
许清之道:“是这样的,我想在弟子房边上起一间小灶房可以吗?”
戚烨疑道:“你起灶房做什么?宗里每日给你送的膳食还不够吃?”
“也不是,”许清之避重就轻,“就是偶尔想下下厨,陶冶情操。”
戚烨:“下厨陶冶情操?你这兴趣真独特。”
许清之厚着脸皮道:“不敢当,一点个人小爱好。”
戚烨后知后觉品出一点味来:“你不会是想给那小子做饭吃吧?”
许清之被当场拆穿,故作镇定举杯喝茶,目光却不敢跟对方相接:“自然没有这回事。”
戚烨刚才还是怀疑,这下可以算是确认无疑了,对这个无底线宠徒弟的师弟简直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不饿死他呢!”
许清之语重心长道:“掌门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景钧他还小,我们做长辈得多担待点,何必和一个半大孩子置气。”
你瞧瞧,还反倒教训起他来了!
戚烨气得头顶生烟,简直想把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师弟,连带对方那个混世魔王徒弟,一起打包丢出山门外。
戚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许清之带着温和笑颜,端起茶杯,体贴道:“师兄,喝杯茶吧。”
戚烨怒不可遏,当即回他一记眼刀。
能屈能伸的许清之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通情达理道:“嗯,看来你是不大想喝的。”
他话音刚落,戚烨便大步流星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哐当”一声,把杯子重重搁在桌上。
戚烨盯着他的双眼,压迫感十足:“我问你,景钧打我徒弟那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许清之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低头整理袖口:“关于这个……”
戚烨一动不动盯着他,等待后文。
许清之硬着头皮道:“我觉得其中还有误会,不能这么快就下结论。”
又是清早同样的说辞,稍加改换,重新拿来搪塞他。
戚烨冷笑了一下:“我说许霂。”
许清之道:“是,师兄请讲。”
戚烨道:“你心疼徒弟,我的徒弟就没人在乎了?你包庇他也要有个限度。”
许清之听得出对方话音认真,也收了玩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师兄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戚烨冷冷道:“一言为定,倘若真是景钧那小子无缘无故殴打同门,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即可将他驱逐下山。”
做师父心累,做调皮孩子的师父心更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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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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