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冷着一张脸,周围的人不多时就散了开,又转头去追着裴若生谢去了。
从常念回到客栈以后,去斜对面的人就没断过,他自己倚在自己门前,看着挤得满满的人群,几乎要将自己的门给扣穿了。
盯了好大一会儿后,才恨恨关上门,坐在桌前去处理那根尾筋了。
这副守望的样子裴若生自然也看在眼里,更知道常念必然是想要得到夸奖或者得到原谅的,可裴若生心底的疙瘩还没解开,于是才故意憋着没理他。
“仙师,您这徒儿可真是太厉害啦!”
“是啊是啊,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若不是二位仙师,今日我们姬如镇肯定又要被糟蹋一番呢!”
裴若生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耳热。
“常念他,确实不错。”
他音量不高,说完还咳了一声,呷了口茶水掩饰。
即便心中过意不去,但听到别人夸赞常念,裴若生心底还是忍不住高兴。
好在众人声势浩大,将他的别扭掩盖了去,大家纷纷感谢恭维,谢礼堆了一屋子,裴若生好说歹说,总算让人们拿回去了一半。
不一会儿,门口有小二吆喝道:“来来来,各位借过咯。”
很快,小二便提着两个食盒挤了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清到地上,将食盒小心搁在了桌上。
“裴仙师,我们掌柜的得知您和您高徒今日有功,特命小人送来两桌酒菜,这个是您的,另一个我一会儿给您那位高徒奉上,算是掌柜的一番心意。”
天色已然擦黑,小二极有眼色,说完这一番话,又两手高举招呼起了众人。
“各位今日心意到了便好,这二位仙师是我们姬如镇的恩人,咱得让恩人们吃好喝好!您大家伙儿说是这个理儿吧!”
“是是是!”众人纷纷赞同。
“得,那咱也该回家回家,不回家的您搁楼下对付一口,咱们也让二位仙师好生休息,别做什么扰人的动静。”
这人说的话在理还排场,来凑热闹的人便应声散了,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小二见状,替裴若生将桌子清干净,又将其中一个食盒打开,将菜肴摆好,才弯腰准备退了。
“得,那您吃好,吃完叫小的来收拾就行。”
裴若生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自己房间,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谢。”
“您客气。”
小二笑眯眯点了个头,拎着另一个食盒垫脚出了门,小心给裴若生将门关严实后,才去常念那头敲门去。
裴若生终于清净下来,他腹中微微作响,却没什么心思吃这满目佳肴,一口气轻呼出来,他才试探性地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着其中的鼓动。
此时的心跳还算正常,只是偶尔跳错节奏,比起被座猺按在地上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若不是今天亲自体会,裴若生其实压根没觉得心魔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可当他脑海中再次闪回那些过往的记忆,他还是下意识感受到了久违的痛苦。
他已经太久没有重温那些心酸的过去,如今被心魔统统翻出,他才明白心魔的可怕之处。
裴若生攥紧心口的衣服,微微蹙起了眉。
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不能再拖了。
思及此处,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到门口,聆听着斜对面的动静。
小二刚走出门来,细心关好门口,便垫脚拐下了楼梯,外面没有了走动的声响,裴若生才若无其事般推开房门,走到了常念的门前。
笃笃两声后,里面的声音随之一静,接着是随意又不耐烦的脚步声。
房门一开,露出了常念的冷脸。
见是他,常念的双眼霎时一亮,但随即又垂下眼帘,像是一只做错了事情的小狗,乖乖让开路来,等着来人训斥。
“师尊。”
裴若生并不进去,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撂了一句话在地上。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可我们的剑都坏了!”
裴若生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万象囊里绝对有,你好好找找。”话毕,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还傻站在原地的常念不快地撅起嘴来,看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依依不舍。
他原本还在考虑怎么给裴若生道歉才好,现在好了,别的人该道谢的都道了,自己来没来得及讨裴若生欢心呢!
现在他又急急忙忙要回去,可这罚也没罚,他心里的火气如何过得去?若是因为这个让他以后对自己不那么喜爱了,那可亏大发了!
想到这里,常念恨不能破门而入,在裴若生脚跟前跪个一天一夜,也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可看着紧闭的那扇门,他是万万不敢去打搅的。
今天从河滩回来的路上他就想着,此后裴若生说什么是什么,他再不敢欺瞒违背了。
愣愣看了半天后,常念才缓缓将门关了起来。
桌上的食盒他都没让小二开开,此时心中淤堵,什么都吃不进去。
他在桌前站了半天,才定下心神,利利索索将身上的衣裳换了,接着又将今天拿回来的尾筋放在桌上,认认真真削了,露出了最中间的筋芯。
这筋芯柔软坚韧,刀割不断,却非常有弹性,用来串天鼎石最好不过。
藏在柜子中的罐子口冒着幽幽蓝火,常念随手拨开,看到了其中只剩了一半的鳞粉,鳞粉渗入天鼎石中根本看不出来,但却可以为天鼎石中注入一些更有活力的灵气。
常念又从万象囊中拿了一些珍贵的材料投入罐中,并运用法力更加仔细地炼制起了灵器。
可忽然间,门扇剧烈的撞击声忽然从外传来,打断了常念的动作。
是裴若生的房间!
常念心下慌乱,立刻将东西丢下,夺门而出。
裴若生的房门大开着,里面已经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一瞬间,常念脑海中仿佛有一根线绷断了,他直接闯了进去,只见一暗灰色衣衫的人影正举着刀剑与裴若生激斗。
虽然裴若生的衣衫已经修复过了,但上面的血痕还有残存,这仿佛一个鲜活的印记,将裴若生在座猺脚下的痛苦模样深深印刻在了常念的脑海中。
闯入者是谁?
常念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指挥着他将这不速之客就地正法,没有配剑又如何,他几乎没有犹豫,直冲上去飞起一脚将那人踹进了木床深处。
颤颤巍巍的木床噶拉拉碎裂开来,随即是一声闷响,便知道是有重物触地。
旁边的裴若生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一席星蓝的影子一闪。
常念手中已经凝聚起了法力,也不管闯入者是个什么水平,跳上床架的废墟就将法力直接送到了那人身上。
瞬间,地板都沉了一沉。
床架废墟中传出了一声闷闷的怒吼声。
接着常念直接将人从那团废墟中拽了出来。
那灰衫的人剑不离手,眼看着剑上附着的法力隐隐有壮大的迹象,却被常念素手抓着一撤,硬是给夺了下来。
剑身随即嗡争着扎进了身后的墙壁之中。
手掌血水淋漓,但常念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一双怒目紧盯着那人,用受伤的手将人从地上拽起,随即又狠狠砸在地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谁!!”
“嗬嗬……座猺本该是我的,功劳该是我的!”
被按在地上的人竟也不惧,迎着常念的目光看着,空余的手掰不开常念的铁爪,便伸手召唤起了自己的剑。
裴若生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轻易施法定住了摇晃的剑身,阻止它听从主人的召唤。
“你是什么人?为何偷袭于我?”
然而此时那人被常念掐着脖子,压根说不出话来。
“常念,松松手,听听他要说什么。”
说完,裴若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换做往常,常念必定是心领神会,乖乖照做,可现在怎么不听话了?
只见常念的双手仍紧紧掐着灰衫人的脖子,因为过于用力,他的两手正不自然地颤抖着,他瞪大双眼盯着眼前挣扎的人,没有丝毫动摇,仿佛压根没有听到裴若生的话。
“常念?常念!”
裴若生发觉不对,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块,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正常的状态之中。
霎时,裴若生便明了,这是心魔又在作祟了。
“常念,停下来。”他一边劝说着,一边小心靠近。
见常念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攻击意识,于是他伸手先用法术把那人给捆了,然后回身用力抱住了常念。
“常念,冷静下来。”
裴若生的声音温和如水,与平日在暮云峰上给众弟子授课时一般无二,循循善诱,耐心有礼,可若是细听,便能感觉到这声音中还掺杂着微微的颤抖。
裴若生并非真的镇定,他甚至还很忧惧。
他比谁都害怕常念失控,他比谁都不希望常念重蹈覆辙。
——所以常念啊,别让为师失望啊。
“常念,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他耐心劝说着,只见常念怔了一下,似乎听了进去,他的眼神晃动了一下,随即手上的动作也随裴若生的指示松了松。
裴若生看准时机,将他的双手从那人脖子上扯下来,自己则单膝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常念,乖,为师在呢。”裴若生的声音泛起压不住的波澜,他捧起常念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不是想为师多看看你么,为师答应你,为师现在不就在看着你么?乖。”
常念僵直着身子,眼里终于有了焦距,最后缓缓落在了裴若生的双眼上。
“师……尊。”
他嗫嚅出声,声音虽极轻,却让裴若生紧绷的情绪终于松了下来。
裴若生伸手将常念整个抱住,不知轻重地将他的双臂紧紧箍在了他身子两侧。
这不仅是给常念一个拥抱,更是给他自己的宽慰。
“为师在,为师在这呢,常念乖。”
潋滟双眸盛着惊惧的余波,在紧张之时竟还积了一层泪,让此时的裴若生看起来十分脆弱。
他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自己才是师尊,明明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常念前世出事的原因,却不成想,自己却怕成了这样。
可是……都不重要了,只要常念没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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